两个人沿着河边人数较少的一侧顺着人流信步前行,初春时节的晚风仍旧带着寒意,柳树却已经冒出新芽儿,在徐徐春风中透出新绿来。远处是一盏一盏亮起的灯笼,宛如点点星辰,空气里传来吃食的香气。林遥微微扬起脸,指着河面上飘过的一盏盏花灯笑道:“我小时候和阿宣也常常去河边放花灯呢。”
霍衍淡淡的“嗯”了一声,虽然没说什么话,却立在那里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林遥又道:“那里好像有人在表演猴戏呢,我们去看看吧。”
猴子有什么好玩的?魏王府里还有个“百兽苑”,里头不但有猴子,还有狮子老虎大象蟒蛇这些猛兽,不比猴子好玩多了?在这破地方看猴子有什么好玩的?
不过想归想,霍衍却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嗯”的一声,自动自觉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步去。
唉,看就看吧。
桥边倒真有人在表演猴戏,那猴子小小巧巧的,一身金黄色的软毛,看上去十分可爱。林遥从小便对毛绒绒的东西没有免疫力,当即便兴奋的牵着霍衍跑过去,霍衍被她牵的迈开大步才能跟上她,一面心道原来方才你不是跟不上,就是不愿意跟而已。
有什么好看的啊?不就是只破猴子吗?
金毛小猴子虽小,动作却颇为机敏。它依着耍猴人的口令不断的做出各种动作,一会儿翻跟斗一会儿爬杆,一会儿又骑车扔球。最有趣的是它还学着人的模样穿上人的衣冠军,模仿者人类的样子做出各种滑稽的动作,引得围观的路人哈哈大笑。
霍衍瞥了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沐猴而冠,有什么好看的?
一旁的林遥却目光灼灼的望着小猴子,一会儿拍掌一会儿大笑的,看得开心极了。金毛小猴子表演完毕,人模人样的端着一只托盘四下像看客讨赏钱,看客们倒也大方,不一会儿那只盘子里便放满了铜钱。
小猴子端着托盘到了林遥面前作了个揖,林遥微笑着从绣囊里摸出两粒金瓜子放在托盘里。那金瓜子是陈管家特意着人送来给她打赏下人用的,因着携带方便,她便随手在绣囊里放了几粒,没想到倒是派上了用场。
只是金毛小猴子虽然通人性,却毕竟不是人类,它只认得平日里见过的铜钱,却从没见过金瓜子,仍旧站在林遥面前向她讨赏。周围的人哈哈大笑,林遥面上微微带了窘迫之色,耍猴人连忙过来谢赏,又命金毛小猴子表演了一套拳法。林遥在耍猴人的指引下大着胆子摸了摸金毛小猴子的头,手感毛绒绒的,真是太可爱了。
霍衍一直冷眼旁观,大掌却一直拽着她的手,心道有什么好笑的,一只破猴子就引的你笑的跟个傻子似的,既无趣又无聊。
不过既然她喜欢的话,他便勉强忍着看看这些无趣无聊的东西吧。
直到周围的人渐渐散去,他们才顺着江边慢慢的朝回走。路上的人渐渐的少了些,空旷的四周只剩下他们这一双影子,携手慢慢前行。
如果能这样一直走下去……
皇宫。
皇帝霍徵处理完公务已是二更时分,他靠在乾清宫的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用手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太监总管汪德胜忙命人斟了一杯参茶奉与皇帝,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昨晚又失眠了?”
皇帝不置可否。
从这个角度,汪德胜很清晰的看到皇帝面上突然带了些许凌厉,甚至可以说是狰狞的表情。他迅速低下头,弓着身子,眼观鼻鼻观心,保持着一种卑微的姿态。希望不要在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再惹他不快。
汪德胜在这大明宫里已经待了整整二十年,从御马监一个卑微的小太监,到如今内宫风风光光的太监总管,他自认揣摩人心的本事无人能出其右,无论是先帝还是沈后都对他十分信重,可汪德胜却揣摩不透这位素有“仁厚宽和”之称的年轻天子的心。
“拿酒来。”他淡淡的吩咐。
汪德胜小心翼翼的答允了,想想方才小荣子的话,只能硬着头皮劝道:“陛下今日是否摆驾含元殿?皇贵妃娘娘那里……”
霍徵的视线淡淡的朝他扫了一眼,凌厉的眸光吓的汪德胜赶忙跪下。他能怎么办呢?赵贵妃死后不到半年,皇帝便喜欢上了新进宫的宇文小姐,不到一年便封了贵妃,如今更是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贵妃。如今宇文贵妃同陛下赌气,贵妃身边的宫女小荣子请他帮忙劝皇帝到含元殿看一看,他难道有胆子拒绝吗?
可那边答应了贵妃,这边便惹了皇上不高兴,真是两下为难。汪德胜简直郁闷坏了。
“滚!”皇帝陛下望着地上瑟瑟发抖的汪德胜,轻轻扯了扯嘴角。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霍徵独自坐在乾清宫的软椅上,望着窗外昏暗的夜空自斟自饮。望着天边浮浮沉沉的星子,他嘴角微凝。他是在等人,不过他要等的人显然不是宇文戚。
一阵清幽的香气从身后传来,霍徵微微侧过身,望着那一身黑衣的苗条身影,微笑:“你来了。”
那人慢慢取下斗篷和面上覆着的黑纱,露出一张清秀妍丽的面孔:“陛下请我来,我焉能不来?”
霍徵微微一笑,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直到看得来人面上带了些许恼意,霍徵唇角微杨,嗤笑道:“怎么如今朕连看都不能看了?”
“你现下可还是朕后宫的妃子呢,爱妃。”霍徵的笑意仿佛一根羽毛在女人的欣赏轻轻撩拨了一下,女人垂下头,缓缓道:“陛下让我来,该不会只想跟我说这个吧。”
霍徵大笑,黝黑如墨的眼眸流光溢彩,女人看的微微一怔。他们兄弟俩相貌其实并不很相似,霍徵相貌偏于俊美斯文的贵公子一类,霍衍却是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相貌都是极罕见的美男子,气质却极为不同,可唯独一双眼睛却生的极像。
“朕是认真的,你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霍徵起身步到她身边,缓缓凑在她耳边,语气是说不出的暧昧。
女人脸上露出羞怒之色,轻轻咬着下唇不语。霍衍凝视着她仍旧清丽的脸庞:“你觉得,他还喜欢你吗?”
“他身边如今有了另一个女人,说起来那个女人外表看起来和你差不多,都是瞧着柔柔弱弱的,可朕倒觉得她不比爱妃你,心比天高。”霍徵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说出的话带着明显的嘲讽。
女人微微冷笑:“我不知道。”他们曾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中彼此相依相伴,她能肯定霍衍此生都会只钟情与她一个人,即使有其他女人,也不过是她的替代品罢了,她有这个信心。
“如果陛下继续困着我,也许再过几年魏王殿下妻妾成群,那时候的我恐怕就成了一手无用的弃子了。”女人淡淡道:“何况如今陛下也留不住我了,陛下那位宇文贵妃如今正醋海生波呢,陛下确定还能继续留我?”
霍徵慢慢饮下一口酒,对她激将的话不置可否。女人终于有些急躁了,垂着眸子道:“陛下要如何便如何吧,妾先行告退,陛下你自己慢慢喝吧。”
霍徵却猛然朝她伸出手,女人微微一惊下意识的避了避,却发现他的手指不过是虚抓,霍衍清俊的面上浮现出一点冷笑:“不是朕要如何便如何吗?爱妃躲什么?”
这女人早就变了心,她明明迫不及待的想见霍衍,面上却不露声色。
女人垂下眸子不语。
“如果他知道你活着,一定很是惊喜?”霍徵的手轻轻摩挲着鎏金酒盏,漫不经心道:“朕就送朕的好弟弟一份大礼吧。”
那女人正是三年前“死”在摘星楼大火中的温雪萝,温雪萝闻言面上露出喜色,朝霍徵微微屈膝:“妾多谢陛下。”
她当然愿意重新回到霍衍身边,可若无霍徵的同意,她既无法逃离这座深宫,更无法为三年前自己的“死亡”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温雪萝一直都不满自己的命运,她生在国公府,却因着生母的娼妓身份备受白眼。她明明极有才华,天生聪敏,却束缚在庶出的身份之中,在嫡母和嫡妹面前卑躬屈膝。甚至,就连她的婚事都要比样样不如自己的嫡妹低上一头。嫡妹能嫁给侯府世子做正妻,她却只能嫁个同样出身的庶子。如果不愿,那就只有嫁入比她大上足足二十岁的国公府做继室,继子继女的年级甚至比她还大。
这样的命运她宁死也不接受!温雪萝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她要让嫡母嫡妹跪在她脚边,卑躬屈膝的奉迎她,诚惶诚恐的伺候她。
她得到了太子即将白龙鱼服驾临温国公府的消息,嫡母和嫡妹自然不会把这种消息透露给她知道,她们怕她抢走了嫡妹的风头。温雪萝不屑,温家心心念念想把嫡妹嫁进东宫做妾,可那个备受娇宠的蠢货会懂得男人喜欢什么吗?
那日,嫡妹温碧玉被盛装打扮,像个呆滞的木偶娃娃一样紧张的陪在太子身边。温雪萝却素服淡妆,于湖上踏歌而来,阳光下款款而来的青衣少女灵动的简直不似凡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温雪萝嫣然一笑,优雅的冲太子福了福身,在视线相交的一刹那,她已经从太子眼中看到了欣赏的目光,她能肯定太子已经看中了她。嫡母的目光简直要在她身上烧出个洞来,温雪萝淡然一笑。
要怪就怪她们自己蠢,温雪萝重新踏上轻舟,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