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雪萝是“倡优之女,出身寒微”,莫说做王妃,便是个侧妃都不够格。雪萝虽是庶出,却也是国公府的小姐。
林遥却是平民家的姑娘,论出身,更是远远不如雪萝。
为什么三年前你不肯松口的事三年后却一口答应了呢?
因为你知道雪萝是我最爱的女人,你不愿看到我拥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欢愉。在你心中,我不该觊觎皇位,也不能拥有我最爱的女人。
所以你为什么要生下我?
沈后怔怔的望着大笑着离去的儿子,那道挺拔的身影疾步走出了坤宁宫,渐渐的隐没在远处的廊柱间,直至再也消失不见。
她的眼泪慢慢的落了下来。
林遥在管家的引领下简单的在王府里走了走,她不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女,可走到最后走的两只脚生疼也没走过魏王府四分之一的路来,这里实在是太大了。
管家瞧着林遥微微苍白的脸色,再次建议:“夫人,还是坐轿子吧。”
林夫人可能低估了魏王府的规模,这里跟寻常平民家的宅子可是大大的不同。不过她也算是能走的了,为了陪她走一走,连管家的腿都一阵阵抽疼。
“不如我们去缪凤轩看一看吧?那里环境清雅,外头有茂林修竹,里头有流觞曲水,院落占地面积很大,位置又方便。夫人若是喜欢,不如就住在那里。”管家微笑着同林遥道。
林遥不置可否,她并不想住在那样大的地方,这里大的让她隐隐有些不安。一座小院子骤然出现在眼前,林遥心中一挑,信步便进了这幢小院子。
管家面上的神色变了变,待要张口说些什么,林遥的身影已经进入。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连忙跟在她身后。
这只是一个简单古朴的小院子,院子里种着一片翠竹,花圃里零星冒着几朵野花,院落的一角甚至还有口深井,是个清幽的地方。更让她喜欢的是,这里的布置跟她从前在越城的家十分相似。
里头并没有什么精致的摆设,只有最基本的桌椅板凳。床榻是最平实的花梨木,外头罩着一袭雪白的纱帐,空荡荡的雪洞似的。桌上一应贵重玩器皆无,这倒是极合她的心意。如果她住进来的话,可以在外头的花圃里种上各色花种和药材,小院子里就会弥漫着花香和药香。等到鲜花盛开的时候,折一支插在瓶子里摆着桌上,原本简单的屋子便会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生活的乐趣并不在于房子有多大,而在于能不能将平淡的生活过的活色生香。林遥觉得自己天生便是安于平淡也甘于平淡的人,她的愿望便是一家人平安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如果没有当初的事,那么她此时大约还在父母膝下承欢,过的个一两年再由父母做主嫁给一个正直开朗的少年,安安分分,快快乐乐的在越城生活一辈子。
可惜,她的愿望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了。
“陈先生,我能住在这里吗?”林遥客气的想陈管家询问,却见对方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这里……是从前温夫人住的地方……“陈管家吞吞吐吐的答道,虽然温夫人已经去世了,可她在王爷心中的地位之高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果林夫人执意要住在这里,王爷定会勃然大怒,到时候只怕就不好收场了。
原来是那位温小姐的院子,温雪萝在霍衍心中的地位,林遥再明白不过。她从容的出了小院,在陈管家不安的目光下微笑道:“就依先生所言,住在蓼风轩吧。”
“是。”陈管家松了一口气,他方才还真怕林夫人吃醋生事,非要同死人一争长短,逼问王爷是新欢重要还是旧爱重要。到时候真惹怒了王爷,林夫人如何暂且不提,依着王爷那暴脾气定然会将气儿都撒在他们下人头上。
所以陈管家对林遥的善解人意还是颇为赞赏的,心道他家王爷眼光还是不错的,起码这个瞧着不像是个爱惹是生非的。
从前那位,表面看上去温柔可亲,实际上……
没少折腾王爷,他们这群下人更是跟着被剥了一层皮。
那位夫人虽是庶女,却也是世家出身,理应知书达理,温柔宽厚才是。可自打她跟着王爷回府后,在王爷跟前尚且做出个善良模样,可在她们这些下人面前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昨日嫌弃龙井茶不如宫里的,今日又嫌弃点心做的不合她口味……陈管家那时也被折腾的够呛,可想想这位夫人极有可能成为王爷的正妃,府里的女主人,她挑剔一些忍一忍便也罢了。
可自从宫里不肯答应让她做正妃后,这位夫人便忽然变了个性子。昨天还嫌弃杭州进贡的丝绸不够柔软,第二天便拔去金钗,除去玉簪,穿了粗糙的麻布衣裳到这小院子里住了,美其名曰要“清修”。陈管家当时简直懵了,这才一天不到的功夫,性喜奢靡的温夫人怎么突然就“清修”去了?
明眼人都知道她这是以退为进,逼迫王爷。一贯温和的陈管家都有些愤怒了,王爷为了你都要跟宫里闹翻了,你还这样逼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果然王爷知道这件事后,立即把他叫过去痛骂一顿,责怪他没照顾好温夫人。陈管家简直是有冤没处诉,王爷啊王爷,你只看到她现在不吃不喝的模样,等你走了,她转身就要挑剔小厨房里的菜不好吃了。他家英明神武的王爷愣是喜欢这种两面三刀的女人,陈管家着实不解。王爷啊王爷,难道你瞎吗?
幸亏,这位温夫人死了。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厚道,不过陈管家能肯定,她要是还活着,王爷定然会为她争取到正妃的位置。而自己这把老骨头,估摸着不出一两年就能被她折腾的没了。
陈管家现在由衷的期望眼前这位林夫人是个表里如一的,不折腾不矫情的女人,这样他就谢天谢地了。
霍衍回来的时候,林遥正将自己的东西从小箱子里一样一样的取出来。蓼风轩实在太大,比较起来她带的这点东西几乎微不足道。
他静静的站在门外,看着她一样一样的将东西放置好。她带来的大多都是药材,盛放在鎏金的小箱子里一格一格的整齐放着,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夹杂着淡淡的花香。
霍衍的视线朝香气的来源处望去,窗棂上不知何时插着一支浅蓝色的风铃花,晚风从窗户里徐徐吹入,将风铃花的香气带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林遥直起身子用帕子抹了抹额上的汗水,抬眼望见了门口那道身影。
他回府后先去换了衣裳,此刻穿着一身素淡简朴的蓝色袍服,倚在门边目光飘忽的望着她,身边没有带人。
林遥先是一怔,随即微笑着道:“你回来啦,用过饭了吗?”
霍衍未置可否,她便自顾自的继续说:“府里已经备好饭菜了,你如果现在想吃的话,我让他们……”
话未说完,霍衍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们出去吃。”
林遥一怔,随即平静的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药匣子。霍衍淡淡的望着她,低声说了一句:“带你去看看长安的风貌。”
她似乎比方才开心了一点,欢快的应了一声。
霍衍换了一身青缎料子的便服,林遥亦换了一件青色的纱裙,在侍从的簇拥下登上马车,朝着长安城最繁华的九曲大街上驶去。
快到街口的时候,他却让马车停了下来,自行跳下车去,然后将林遥从车上扶下来。林遥小心的挽上他的手臂,像一对寻常的小夫妻一样,走进了繁华的长安夜市。
她兴奋的指着她觉得新奇的东西给身边的人看,霍衍随口应了一声,神色却显得有些疏离开。林遥望着他的侧脸,心中也隐隐有些难过,他带她出门说是去观赏长安风貌,十有八九却是触景生情,感怀某个人。
也罢,他自感怀他的,她观她的景便是。
她正要兴奋的上前看那玩猴的艺人指挥着猴子穿衣戴帽,霍衍却忽然扯了她的袖子,指着数丈外一个卖云吞的小摊子:“想吃那个吗?”
林遥出门前吃了一些糕点,如今其实不大饿。可霍衍既然开了口,她也只好从善如流的应道:“嗯。”
霍衍什么都没说,放开她的手从怀中掏出钱袋,大步朝那个小摊子走去。林遥微微一怔,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的跟在他后头。
摆摊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瞧见他的衣饰容貌便知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满脸堆笑的问道:“客官要几碗?小店的云吞皮薄馅多,鲜美可口。有虾肉馅,鸡肉馅,猪肉馅,羊肉馅和鲜蔬馅,都是鸡蛋和的面,最是好吃不过了。”
霍衍面无表情的望着沸腾的开水,雾气氤氲中看不清他的神色,林遥却知道他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只属于他和温小姐的回忆。他略略迟疑,淡淡道:“每样都来一碗。”
“好嘞。”老大爷吆喝一声,手脚麻利的捡起云吞投入沸腾的锅里。
冒着热气的云吞很快端到了面前,汤里放了紫菜和虾皮,浇了麻油和辣椒,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汤里浮沉着数个薄薄的近乎透明的云吞,看上去甚是诱人。
只是……这卖云吞的老大爷也忒实在,这么大一碗云吞,她和霍衍两个人都未必吃的晚。何况是这么多碗?
望着一字排开的云吞,林遥和霍衍对坐着颇有些大眼瞪小眼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