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二年的冬天。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这日,连绵多日的雪终于停了,太阳难得的露了脸。
林遥安静的站在镜子前,任由婢女们将一件件华丽的衣裳朝她身上套着,旁边一位高额广颐的贵妇人,正忙碌的指挥着婢女们为她梳妆更衣。天青色的软烟罗裙,绣着紫藤花的青娟裙,金线勾勒出一朵朵富丽堂皇的牡丹的绮罗裙,每一件都是极尽奢华的昂贵衣衫。
贵妇人时而托腮思考,时而替她整一整衣衫上的褶子,婢女们也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唯有处在最中间的林遥沉默的立在那里,任由婢女们不厌其烦的将一件件衣裳朝她身上套。
她的目光淡淡的朝外望去,日光已经照到了窗棂上,透过斑驳的树影洒下一片细碎的金色,已经快到正午时分了。
贵妇人左挑右选,只觉得哪一件衣裳穿在这少女身上都是那样的好看,竟变得举棋不定起来。这些衣裳,全都是他家老爷特地为眼前这少女新制的,足足花费了百两金子,让她心痛的险些要吐血。若不是老头子再三保证能从这少女身上将损失的金子百倍千倍的拿回来,她才不会费尽心思的在这儿替眼前这丫头挑衣裳首饰呢。
眼前的少女眉目沉静的立在那里,神态中满是恬静温婉。她的容色生的极秀美,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乌黑的眸子明亮而灵动。鼻子小巧而秀气,嘴唇的线条极优美,只是少了些血色,淡淡施了唇脂后便软嫩如樱花花瓣一般。她的肌肤极其晶莹剔透,仿佛最上等的瓷器般,泛着冷冷的品色的光,再加上她总是一副淡静的神色,倒好像一尊白玉雕刻的美少女一般。
少女自称名唤林遥,出身江南一户平民人家,因父亲过世只好带着弟弟北上来投亲,不料亲戚家却也发生了重大变故,一时之间姐弟二人几乎要流落街头。
正巧青州太守路过,见着这少女几乎惊为天人,当场就掏出银子买下少女,将她视作奇货可居。
太守夫人还以为太守是要将这少女留下做自己的爱妾,气的险些痛揍了太守一顿,太守逃窜了半个府邸,总算对夫人解释清楚了买下这少女的意图。
太守要将这名唤林遥的美貌少女送给一位贵人,来换一条升官发财的通天之路。
“夫人,还没好吗?”外头传来青州太守催促的声音,这可牵涉到他下半辈子能否更进一步,攀上一条仕途通天的路的重要棋子,自然由不得半点马虎。
贵妇人左看看右看看,确定眼前的少女被打扮的娇艳动人,这才应了一声:“好了,进来瞧瞧吧。”
年近半百的青州太守步履匆匆的进入室内,眼神直直的盯着立在正中的少女,娇艳的宛如一朵富丽堂皇的牡丹,足够引人注目,只是……
他摇了摇头:“不好,把脸上的脂粉全都洗掉,换上最素雅的衣裳。”
这少女容色秀丽,浑身都是江南美人儿的灵动之气,夫人和这些婢女们却偏偏把她朝艳丽方面打扮,自然不能让太守满意。
毕竟今日要觐见的贵人出身尊贵无比,自是见惯了各式各样环肥燕瘦的美人儿,单轮相貌,这位林姑娘虽然秀丽脱俗却算不上绝色美人,不过是她气韵独特,令人见之难忘罢了。这身华丽打扮非但完全不能凸显她的气质,反而让她丧失了本身空谷幽兰般的韵致。
太守夫人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却被太守不耐烦的摆摆手打断了:“照我说的办……再办不好,我就把你们通通卖给人牙子!”卖给人牙子的她们会有什么下场,婢女们个个都心知肚明,她们彼此对视了一眼,从同伴的眼中看出了恐惧之色。
刚画好的妆容被婢女们用素绢沾着水擦去了,华丽的衣裳全都换成素色的衣裙,唯独那立在中间的美人儿,依旧面无表情的从斑驳的树影里倾斜下来的光影。
响午时分,收拾完毕的少女随着青州太守一道从太守府出发,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朝北方而去。他们此行的目标是江北行营,青州太守千方百计想要讨好的贵人此时正在江北行营里。
林遥坐在轿子里朝外望去,青州并不是一个多繁华的地方,因着连年打仗的缘故,这里的人口急剧减少,早已不复当初的繁盛。偌大的城池显得空荡荡的,只剩下守城的士兵们举着刀剑,警惕的来来回回。
一场战争里无论是胜利方还是失败方,受苦的总是老百姓。如今朝廷虽然连战告捷却也免不了民众饱受战火困扰,流离失所的困境。
江北行营紧邻汉江,占地颇广,外头还有重兵把守。林遥随着青州太守下了轿子,目光朝行营外望去,门口已经排了常常的一队,全是穿着官服的官员,个个都在等待着。
此时虽然出了太阳,天气却仍是极寒冷的,这些官员们却冒着严寒守候在这里,为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青州太守下了轿子,目光鄙夷的朝守候在门口的官员们望了一眼,这些愚蠢的人,连走后门都不知道该怎么走,只会傻傻的站在门口等。贵人日理万机,要等他抽出时间来接见他们,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林遥在婢女的搀扶下轻轻迈下轿子,青州太守仔细打量着她秀丽脱俗的面容,直到再三确定她的衣饰打扮没有半点不合适,这才松了一口气。
有个小侍卫对青州太守使了个眼色,青州太守会意,立刻示意林遥跟上,二人饶过行营的正门,小侍卫将他们带到一处侧门外。
青州太守笑着谢过小侍卫,眼睛里露出鄙夷之色。哼,多亏他早就打点好了门路,将关系拖到了负责照顾贵人的侍从身上。哪像门口那群傻缺,只会带着美人和宝物在门口傻等,等到美人都冻死了却连贵人的影子都见不到。
“你冷不冷?”他不忘回头问了林遥一句。
林遥脸色漠然的摇摇头,青州太守不放心,硬要将手里取暖的银炉塞到她手里,一面又吩咐侍女将她的披风在系的紧些。
“太守大人,您还在磨叽什么,难不成还想让殿下等你不成?”侍从没好气的开口,青州太守一面笑着赔不是,一面压低声音对林遥道:“待会儿进去后不用害怕,凭你的姿色,一定会得到殿下的宠爱的。”
林遥垂着眸子,默默不语。青州太守见了她这幅模样,还道她是紧张,勉强笑着安慰道:“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今日要去觐见的贵人正是当今魏王殿下。”
当今皇帝和沈皇后共有两子两女,长子就是太子殿下霍徵,而嫡次子便是二皇子,魏王殿下霍衍。
魏王殿下贵为陛下和沈后的爱子,太子的介弟,自是一出生便受尽万千宠爱,偏偏他自幼聪敏绝伦,文采武功皆是出众,甚至比太子殿下还要优秀,因而皇帝越发喜爱魏王。民间传闻,皇帝早有心立魏王而废太子,而魏王自己亦是野心勃勃,他心属太子之位的事早就是司马昭之心,天下人皆知了。
名门世家门自然也分作两派,太子派和魏王派,因着太子天性温和,而魏王却是性格强势,反倒看好魏王做太子的人更多一些。
可若真让魏王这样性格强势的人掌控江山,只怕那些名门世家,功勋贵族们会通通完蛋,因为魏王最憎恶的便是这群混吃等死的蛀虫们。所以这些人想尽办法也要阻止魏王取代太子,成为大盛帝国下一任帝王。
林遥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青州太守是想拿自己做礼物去讨好魏王,可惜,他的如意算盘却注定要落空了。
“青州太守觐见!”一道尖锐的嗓音骤然响起,青州太守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讨好的对林遥一笑:“本官后半生的官运如何,就要看姑娘的手腕了。若姑娘将来有一日飞黄腾达,还请念在本官提携……啊,不,是引荐姑娘入了魏王府的情义……”
一直木着一张脸的冷美人淡淡道:“请大人放心。”
这位青州太守,大约是打定了借着她飞黄腾达的主意,因此对她格外殷勤照顾。
可惜,他注定是不能如愿了。
“宣!青州太守进见!“侍从尖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青州太守兴奋的搓了搓手,弓着身子跟在引路侍从的身后,一面示意林遥跟上。
一阵风吹来,面上覆着的青纱被猛然吹走,一张美丽的容颜出现在众人面前。
青州太守满意的听着这些震惊的声音,不屑的视线扫过那些同样带着美人出现的官员。你们那些所谓的“美人”,在我的美人儿的衬托下,通通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庸脂俗粉!
林遥的脸上,依旧半点表情也无。仿佛众人惊叹的是旁人,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也确实与她无关,她来到这里,要见的人,要做的事,要走的路,一早都是注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