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脸如寒霜,恨恨的望着殿中一身喜服的新娘子,起身便去抓她面上的红盖头,贺桢却抢上前来,挡在了新娘子身前。
“母亲。”他的脸色十分平静,语气也甚是平淡:“新娘子不宜在众人面前露面。”
老夫人将目光转向儿子,他虽然面无表情,挡在她身前的身影却是那么的坚决,毫无让步之意。老夫人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冷冷的指着一旁的新娘子:“她真的是李家的女儿吗?”
贺桢垂下眸子,淡淡道:“她是孩儿的妻子。”
老夫人胸口一痛,只觉得瞬间天旋地转,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她万万没想到,儿子用情居然如此之深,宁愿违逆她,宁愿冒着国仇家恨也要娶这个女人。
眼看老夫人的身子直直的倒下去,身旁的众人连忙涌上前去搀扶她,就连新娘子也下意识的虚虚扶了一把,老夫人咬牙切齿的猛推了一把:“滚开,你这个贱人!”
新娘子被老夫人推的微微踉跄,一幅立足不稳的模样,发出轻微的一声“啊”,贺桢却突然脸色大变。绣着精致的“鸾凤和鸣”的盖头被一股大力猛然扯开,一张楚楚可怜的芙蓉秀面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
眉似远山,杏眼如波……新娘子的的确确是个罕见的美人,可此时那张白皙的面上却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她战战兢兢的望着眼前的男人:“君侯……我……”
老夫人愣住了,慕容瑶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这个新娘子的的确确是李家千金,而不是什么安乐公主。
可贺桢的脸色却难看极了,“铮”的一声,悬在腰畔的玉剑已被他倏而拔出剑鞘,李英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炳玉剑已经横在了她脖颈上,剑尖紧紧的贴在她的咽喉上。
虽然只是一把礼器用的玉剑,可李英娥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寒凉的剑锋贴在自己脖颈肌肤上时的森森冷意,她甚至已经嗅到空气中传来一股淡淡的腥味,那是血的气味。
君侯的眼底满是红色的血丝,望向她的眼神里带着狠狠的杀意。她甚至觉得,下一秒,这炳玉剑就会刺穿自己的喉咙。
“她在哪里?”君侯的声音里满是隐忍,他定定的望着她,眼中的瞳孔仿佛定住一般,纹丝不动。李英娥全身崩的紧紧的,被动的和他对望,心口只觉得如重鼓猛擂一般跳的厉害极了。她舔了舔嘴唇竭力回想着那个女人走前留下的话语,哑着嗓子低声道:“她说,她一直虚与委蛇,一直都在骗你罢了。你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永远不可能真正在一起。”
“她说如果我不留下,这场婚礼就会成为众人眼中的笑话。只有我代替她,才能全了君侯的面子……”李英娥竭力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言辞之间颇为诚恳。
当然,霍宛华也说过,只要她好好待君侯,总有一日君侯会回心转意的。她也说过,希望有一个人能陪在君侯身边,不要让他的心彻底冷下去。那些,自然不必说出口。
贺桢却半眼也不朝她望,随手扔下玉剑,脱下身上的喜服,径自朝殿外疾步而去。玉质剔透的玉剑在地上摔得粉碎,发出一声“铿锵”的哀鸣。
殿中的数千人怔怔的望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时之间都瞠目结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谢睢阳,他三步两步的追上去,险些跟不上君侯的步伐,只好猛然向前一扑,抱着贺桢的膝盖道:“君侯留步,今日是君侯大婚之日,礼尚未成……”
贺桢面色沉沉的踢了他一脚:”滚开!“
谢睢阳被他踢的一个踉跄,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抹去脸上的尘土大喊道:“君侯三思啊!您如今要娶的夫人是李氏女,礼已成,婚已定,您难道想我吴国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吗?”
贺桢的脚步顿了一顿,谢睢阳跪下身去,额头抢地的深深叩首:“如今我们与朝廷大战在即,众将士皆知君侯大婚,实在……不能再生变故啊!”
若让边关拼死拼活的将士们知晓,他们的君侯竟然娶了朝廷的公主做妻子,他们会怎么想?他们还会继续为吴国浴血奋战吗?
贺桢的声音低沉沉的传入众人耳畔:“先送……老夫人回去。”
“那夫人呢?”谢睢阳继续追问。
贺桢绝望的闭目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睛时眼底已不带半点温度:“送她回府。”
谢睢阳长出了一口气,深深的叩拜:“臣遵命,新婚燕尔,请君侯尽快回房同夫人团聚。”
是夜,吴侯贺桢大婚之日,徐州城前却戒备森严。天空刚刚露出一点鱼肚白,出城之处已经早早排成了长队,进来的人倒是查的很轻松,出城的人确实一个一个的仔细盘查。尤其是年轻的女子,每一个都被拦住仔仔细细的对着画像核对许久才放行。
一个身材颇为臃肿的女人低低的站在一个男人身后,破破烂烂的花头巾下露出一张颇为丑陋的脸,脸色呈现出极不正常的蜡黄之色,面上还有星星点点的雀斑和黑痣,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村妇。
村妇旁边站着的男人轻轻拍了拍村妇的手臂,面上露出关心的神色:“头痛可好些了?”一面低着头凑过去:“殿下放心,只要出了徐州城,我们的人手会在城门外接应,确保殿下万无一失。”
霍宛华淡淡的点了点头,离城门只有数丈之遥,只要出了城,她就能顺利的回到长安。
他一定是恨极了她吧,霍宛华静静的想着,心里闷闷的痛。他们恰恰是同一类人,在他们心中,爱情永远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所以从此之后,再见无期。
队伍一点点向前推进,徐州城的城门近在咫尺。巡查的士兵望着这一对模样普通的夫妻,女的一脸蜡黄,看样子是个久病的村妇,同画上的女子并无半分相似之处,因而漫不经心的问道:“做什么的?为什么出城?”
她自然不必回答的,只低垂着头做出一副没见过时间的模样。身旁同样乔装打扮的男人连连作揖:“诸位将军,俺媳妇身体不适,昨日俺特意带了她来城里瞧病的。因天色太晚了,所以只能在城里写了一晚。家里的老娘还等着我们俩口耳儿回家烧饭吃呢,还请诸位将军多多担待……”
看模样是个庄稼汉,说着一口本地土话,确实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巡查的士兵漫不经心的依照常例随口盘问了几句,挥挥手正要放行,身旁入城口却行进了一辆驴车,一股咸酸的味道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一旁的赶车人笑嘻嘻的同巡城士兵解释道:“是关大老爷家让送的咸鱼,他就爱这一口臭的……”
身旁脸色蜡黄的女人却仿佛支撑不住似的,捂着胸口“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霍宛华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腹部一阵阵的抽痛。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对咸鱼的味道突然如此敏感,恨不得将胆汁尽数呕出来。一旁扮作她丈夫的人连忙拍着她的背脊,那巡查士兵的眼光已经朝这边望了过来。
呕出的东西溅在她面颊上,霍宛华忍不住随手一拭,那巡查士兵的脸上却渐渐露出狐疑之色来。原本蜡黄的脸被那女人随手擦拭后,竟然露出一片雪白如玉的肌肤来!
“来人,抓住他们!”巡查士兵终于发现了异样,大吼一声,一只冷箭却突然从身后射来,正正射穿了他的咽喉。
城外负责接应的人见形势不对,当机立断同守城士兵打起来。他们都是皇帝身边天字第一号的暗卫,皇帝已经下了秘旨,此次必须将安乐公主救出来,否则就提头来见。
本以为这招"偷梁换柱"拖延时间,会顺利的将公主殿下救出去。可谁知就在即将出城的一瞬间,事情却败露了。
"将他们给我抓起来。"一道冰冷而低沉的声音远远的响起,霍宛华慢慢的转身,贺桢的身影远远的出现在视线远处,眼底黑沉沉的,冷冷的凝视着她。隔着重重叠叠的人群,她甚至能看清他那张素来面无表情的俊脸上露出咬牙切齿的神情。
她要是再被抓回去,恐怕贺桢会气的将她将她大卸八块,然后挫骨扬灰吧?
霍宛华忽然很想笑,贺桢望着那抹微笑,只觉得心头怒火烧的越发厉害,冷冷道:"抓住她,死活不论。"
他恨不得现在就掐死这个女人,逃跑是吗?等他抓她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砍了她的一双腿,看她还能不能再逃走!
贺桢随手抢过身旁一人的角弓,弯弓搭箭瞄准那抹娇小的身影,"嗖"的一声,利箭携着雷霆之势呼啸而去!
霍宛华面上毫无惧意,利箭呼啸而来离她的身子越来越近,她却仍是淡淡的微笑着。"铮"的一声,利几乎擦着她的脖颈而过,深深的钉在她身后的城墙上。
满头乌发如瀑布般散落下来,这一箭射落了她的头巾,却只在她脖颈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他究竟是没瞄准呢,还是舍不得?她淡淡的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