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远远的望着沁芳阁里明亮的烛火出神,霍衍此刻一定在温雪萝身边,温柔的抱着她,安慰她吧。林遥慢慢的侧过脸,转而去望屋子外的一蓬翠竹,一阵寒风吹来,她忍不住低低咳嗽了几声。
她的病还没痊愈,原本是不该在深夜站在这风地里的。林遥抚着心口,只觉得肺部火辣辣的痛,苦笑着想恐怕明天又要发烧了。
长廊外远远的传来一阵脚步声,幽暗的月光下,有人稳步朝这边走来。这脚步声实在太熟悉了,林遥甚至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她倒是很好奇,霍衍究竟要说什么。莫非就凭温雪萝的片面之词,他就能治她的罪吗?
有一道冷冰冰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林遥保持着俯身行礼的姿势。霍衍径自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寒冷的风。他慢慢在长廊尽头的椅子上坐下,俊美的脸孔上面无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还是怒。
霍衍的目光审视着她,她的模样看上去还不错,他语气冷淡的开口:“你的病好了?”
林遥微微一怔,随即淡淡的答道:“是。”
霍衍忽然冷笑一声:“听说你病的不轻,怎么好的这样快?”
他的话让林遥一头雾水,他应该是来兴师问罪的吧,怎么一句话都不提温雪萝,反倒一直在问她的病情?
他的语气里带着讽刺,倒像是在指摘她有意装病似的。林遥垂下眸子,不卑不亢的答道:“偶感风寒而已,自然好的快,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霍衍眯起眼睛,浑身上下散发着慑人的寒意。他面上浮起一丝冷笑,转而望向一旁的绿珠:“她的药是你去药房端的?”
绿珠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答了个“是”。霍衍厌恶的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拖下去,打死。”
绿珠惊恐的瞪大眼睛,用头拼命在地上磕着,眼中满是恐惧。黑甲武士已经奉命过来,作势要将绿珠拖出去。
林遥再也顾不得许多,将绿珠护在自己身侧,目光灼灼的望着霍衍:“王爷,我的婢女究竟犯了什么死罪,请王爷名言。”
“她自己做了什么,心里难道没数吗?”霍衍衣袖一震,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目光冷冷的望向林遥。
林遥心中有气,再也顾不得其他,冷声质问道:“事无不可对人言,王爷连她到底犯了什么罪都不肯说出来,却要动用私刑杀了我的婢女。难道是温夫人又在王爷耳边说了什么不成?”
霍衍一怔,没想到林遥竟然牙尖嘴利的反驳他,言辞之间还满是嘲讽之意,忍不住怒道:“好!本王现在就告诉你,她故意换走了雪萝的药,雪萝连饮了几日不对症的汤药,今日病情加重以致呕血!杀害府中主母的罪可够让她死的?”
果然是和温雪萝有关!
林遥深吸了一口气,抬眸望向霍衍,他的侧脸如雕刻般线条冷峻,依稀可见额角青筋毕露,显然也在强抑着怒气。
她要救绿珠,就不能再激怒霍衍。林遥平静的开口:”温夫人此刻情况如何了?“
霍衍有时间在这里惩治她和绿珠,这就说明温雪萝应该已经没事了。
“医师开了养血温补的方子,她身子孱弱,又喝了不对症的汤药,须得好好调养才能慢慢恢复,刚刚才睡下。”霍衍冷着脸说道。
林遥松了口气,幸而温雪萝没有大碍。若是温雪萝真出了什么事,只怕霍衍当场就要将她和绿珠杀了给温雪萝陪葬了。
“既然温夫人没事,我就要请问王爷,王爷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的侍女换了她的药呢?”林遥淡淡的开口:”我听闻如今京兆府里审案子尚要讲究个铁证如山,王爷该不会只听了某人的片面之词便要草菅人命吧?“
霍衍寒冰般的目光朝她望过来,冷冽的骇人。林遥却毫不在意,俯身郑重一礼:“请王爷慎重,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如此草菅人命,传出去可要让人耻笑的。就算王爷不在乎,温夫人如今可还没有王妃的名分,若再落得个“残忍狠辣”的名声,于她自己可是毫无益处。“
霍衍抬起眸子久久的凝视着她,忽然朗声大笑,目光却阴鸷的盯着她:“本王从前怎么没发现,我的侧妃竟然如此能言善辩!”
在场所有人都垂下眼眸,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一旁的绿珠身子几乎都软瘫在地上,林遥却微笑着答道:“王爷谬赞。”
“要证据是吗?本王给你!”霍衍掌中抓着一张纸笺,上头写着药房进出的人和时间。他将纸笺摔在林遥面前,林遥捡起来仔细看了看。
原来这几日只有绿珠和温雪萝身边的香梅去药房取药了,更巧合的是绿珠每次取药的时间都比香梅早了一点。
林遥波澜不兴的放下纸笺:“巧合而已。”
霍衍面色狰狞的望着她,冷笑道:“巧合?据我所知,这个取药的丫鬟正是当日同香梅发生争执的丫鬟,本王罚了你们禁闭,减了寥若轩的供应,所以她才怀恨在心。”
”你不早不晚的得了风寒,身为医师,却让自己丫鬟去药房取药。雪萝的药和你的药完全不同,若是寻常人喝不出来倒也罢了,你身为医师难道喝不出这不是自己的药吗?喝了不对症的药,你的风寒又是如何治好的?这些,难道都是巧合吗?“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黑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林遥一怔,她前两日病的昏昏沉沉,汤药几乎都是绿珠强行给她灌下去的。她的味觉这几日因着风寒麻木失灵,所以没有尝出来药汁是不是自己开的那张药方上的。
霍衍说的不错,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巧合的像有人蓄意为之。她垂眸沉吟了一会儿,如果不是绿珠,那这一切就只能是温雪萝设下的圈套。可她没有证据,霍衍又对温雪萝全心全意的信任,无论自己说什么霍衍都不可能会相信的。
林遥低下头,这件事情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设计她暂时还没有头绪,可有件事她是可以肯定的。绿珠绝对不会做出谋害温雪萝的事,那丫头是个胆小又心地善良的,不会也没有胆子做出谋害府中主母的事情。
可就算绿珠无辜,她的性命在霍衍眼里卑微的同一只蚂蚁也没什么分别。霍衍视温雪萝为心肝宝贝,一个卑微的婢女哪怕沾上一点点嫌疑都一定会被防患于未然的霍衍杀了。
反正他杀绿珠和捏死一只蚂蚁也没有任何分别,林遥心中忽然生起一丝怨愤。眼前绿珠的影子渐渐和数年前越城大火重叠在一起,她蓦然想起了父亲。父亲的生命也和绿珠一样,和千千万万的平民百姓一样,在他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眼中,卑微的和蝼蚁没什么区别吧?
可蝼蚁尚且惜命,他又有什么资格夺走他们的性命呢?
“王爷的意思是,我指使绿珠故意取错药,谋害温夫人的性命?”林遥淡淡的说道,清亮的眸子中尽是冷然。
霍衍定定的望着她,她今日着一袭素淡的青衫,式样简洁雅致,只在袖口绣着几朵浅浅的兰花。乌黑如缎子般的秀发松松挽了一个别样的发髻,其余的乌发依旧垂至腰间,她的模样看上去分外温和柔顺。
可那张白玉般精致的脸庞上,那双明亮的眸子却一瞬不瞬的望着他。他最喜欢她这双美丽的眼睛,眼波流转间仿佛两弯清澈的湖水般流光溢彩。可这双眼睛此时却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眼底隐隐有挑衅之色。
霍衍的眼光骤然变得凌厉,他忽然站起身,语气冷冽的吩咐:“其余人都出去。”
陈管家担忧的目光中在两人身上转了一转,却只能同黑甲卫士一道恭恭敬敬的退下去。所有人都退下去后,霍衍忽然抬起眸子,深邃而凌厉的目光狠狠的望着她:“果然是你指使的?”
林遥淡淡一笑:“王爷不是早早给我定好了罪名吗?”
绿珠同温雪萝无冤无仇,为何要谋害温雪萝?自己身为医师为何尝不出汤药的方子错了?为何风寒在没吃对药的情况下痊愈了?这些在霍衍心中早就有了决断,他杀了绿珠就是昭告天下人,温雪萝是她下手暗害的。
霍衍俊美无俦的面上掠过一丝狠意:“你这是承认了对雪萝下手?”
林遥凝眉,淡淡道:“我为何要对她下手?她想要这府中正妃的位置,我却从不放在眼中,王爷也是知道的。”
从不放在眼中?霍衍俊朗的面上骤然掠过一丝黯淡之色,他冷笑道:“好,好一个淡泊名利的林侧妃!”
林遥微笑着望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王爷说巧合,我倒也想问问王爷。就算温夫人身边的香梅不懂药理,难道药房的婆子们也不懂吗?温夫人是王爷心尖上的人,给她的药必定是慎之又慎。香梅每次去药房取药都是前呼后拥,那些婆子们怎会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取错药?“
“我虽懂药理,却因风寒之症味觉失灵,温夫人却是好好的,尚能日日陪王爷弹琴奏筝。难道她也喝不出药的味道同从前不同吗?”
望着霍衍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林遥心中竟生出一丝快感来。一缕寒风从喉咙中倒灌进来,林遥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慢慢道:“王爷难道不知道,风寒发热这种病就算是不吃药,也会慢慢好转的。我的病却是好转了些,却也没有痊愈。”
她面色苍白,嘴唇干涸,眼圈下还有两圈乌青,林遥倒想问问霍衍,她这种模样,像是装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