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暑热已经慢慢下去，可剩下的余温还是让人热的烦躁，长歌病了许久，许是一两月，也或许是三四月月，齐望为她调理了许久，又精心养着，才慢慢有了起色。
等到她能下床的时候，已经是来年的三月头了，又是一年春光，脸窗外那几株桃花也渐渐开了。半夏见这几日长歌有了力气，语气里充满了怜惜道：“小姐您醒了，奴婢为您梳梳头吧。”长歌默然地点点头，半夏拿了白玉梳，慢慢为她梳理着每一根青丝。
或许是因为病了几月，也或许是因为伤心太过，长歌的头发掉了不少，半夏眼里有些发酸，悄悄叹了口气后，为长歌戴上一只素净的簪子。
镜中的自己瘦的快脱了形，仿佛一朵快要失去生命的花朵，脆弱的只需轻轻一碰就会失去生命。长歌缓慢站起身，长长的裙摆上的东珠随着步子碰撞出细碎的轻响，许久没有走路了，双脚几乎有些站不稳。夕阳从窗子缝里透进来，细密的光晕里闪烁着点点金尘。羲雨殿似乎比从前更加精致了许多，那些华丽贵重的摆设，令她看的头疼。长歌视线转向那副百子图，眼里闪过一抹愧疚与心痛，她开口：“把它拿走。”
半夏一件那副图脸上的神情立马变得惶恐起来，她连忙答应道：“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办。”
她面无表情，不再搭话。她走出去，三月的天，还是有些凉的，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殿中还未点灯，朦胧的月色透过廊上竹帘的细缝照进来，如幽冷的冰刀一般。惨白的月色下，她可以看见自己蜀锦绣花鞋上的宝石熠熠生辉，那样细密琐碎的花纹，淡白的月光印在她苍白的脚踝上，透出诡异的妖冶。长歌冷笑，月光虽美，却也不是一尘不染，就如这世间再也不会有洁白无瑕的单纯了。长歌脚步极轻，她摘下几株桃花，最终又扔在了地上。
长歌重新回到床上，闭上眼睛，梦里依旧是血红一片，她仿佛看见一个满身是血的小孩对着她哭泣，小孩越走越近，她走不了，她跑不掉！又来了，这个梦又来了！自从孩子不在后，她便时常做这个噩梦，带着心底深处最悲凉的恐惧，无时无刻地缠着她。长歌吓得惊醒过来，舒适的锦被如同一张厚厚的网，让她无法逃脱。头痛的发狂，长歌急促地喘息着，过了半晌才拿出一粒药丸来，放到口中。呼吸逐渐平复，浓浓的药香在口中渐渐弥漫，背后早已失了一片，她无力地倒在床边，额头散落下一缕碎发，血红的药丸掉落了几颗在地上。
她披上一件薄衣，来到佛堂前，念起了往生经，蜡烛渐渐矮了下去。
一夜无风。
次日清晨，长歌依旧不爱说话，只到羲雨殿侧殿的阁楼上看着掠过的飞鸟，这些日子以来的思考，她不知道自己的复仇到底还有没有意义？自己努力了这么多，亲手杀的却是自己的孩子，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眼里盈满了泪。
她突然累了，在这看不见希望的皇宫里，她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疲惫……她想放下了，她想走，她想去玉屏，去看看明珠湖里的荷花是否依旧娇艳。
“怎么一个人来到这里来了？天还有些凉，怎么都不知道加件衣服？”
还是如从前一般熟悉的声音，长歌转过头看他，眼里没有了之前的那种虚假的笑意，孤傲，厌倦，就这样落入了皇帝眼中。
“你来了。”长歌依旧淡漠。
虽然这几月皇帝时常来看她，但长歌一句话也不愿与他多说。偶尔想抱抱她的时候，她身上那疏离淡漠的气息总是令他微微发楞，不敢亵渎。
“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皇帝走近她，坐到她身旁。
长歌转头对他一笑，如同三月里最美的杏花一般，虽有些孱弱却是极美，皇帝连日来焦躁不安的心也因为这个清淡的笑容而变得安稳起来。
“我在看天上的飞鸟儿。”
皇帝不解：“飞鸟有什么好看的？”
“它们……很自由。”长歌像是犹豫了许久，望着他，眼底闪烁出星光。
皇帝眼睛一缩，他依旧温和地笑着：“阿明很喜欢这飞鸟儿吗？”
“我喜欢它可以自由自在的飞翔，我羡慕它可以在天地间尽情地遨游，我羡慕它……”长歌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已带了些许无力：“没有烦恼。”
皇帝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他定定地看了长歌好几眼，发现长歌依旧单纯希冀地看着他，心底的疑惑逐渐消散，可嘴里却带了些许疯狂的滋味：“你如果喜欢，我就把它们全部捉来给你！”
“你！”
皇帝毫无征兆地抱住了长歌，他搂着她，用一种奇异而轻柔的嗓音道：“阿明，我说过这世间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但是我也说过，这辈子，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永远？”长歌突然开口。
皇帝弯起嘴角，带着心底最深的疯狂与执念：“对，永远……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你永远都是我的。”
“我不信。”
皇帝身体一僵。
“下辈子的事哪里说得准，我信的只有这辈子。”长歌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你当真不会让我走？”
皇帝定定地看着她，薄凉的双唇吻过她的眼睛，脸颊，最终停留在苍白的唇上：“绝不。”
长歌无声地笑了，眼里再没了星光。
下雨了。
和亲王手里拿着封密折。站在含元殿前等了许久，赵培德弓着腰，极为恭敬地告诉他皇帝去了昭纯宫，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让他暂时先回去。
他点头，拿了伞，走在薄凉的细雨中。
他永远也不能忘记那个同样细雨纷飞的早春，连绵几日的春雨把东越皇城浸的颓废极了，偌大的长秋宫中冷淡的如同荒废许久的冷宫一般，他穿了许多衣服，可是寒意依旧从身体里迸发出来。阿娘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平日里殷勤服侍的宫人也都躲了懒，只有他一人陪在母妃身边。她病了许久，昏迷了几日后，终于渐渐清醒过来，她指着窗外：“下雨了吗？”
他望着窗外点点头。
母妃那双忧郁美丽的眼睛里，带着几丝期盼的向往：“还记得旧时在家中，没到这个日子，你外婆必定会备好几桌茶点，让我们几个小辈叫上几个朋友，伴着细雨的滴答声，吟诗作画……那些时光啊，我记得旧时，我与一个，与一个朋友最爱吃你外婆做的红豆珍珠薏米汤。”
母妃本是京中第一大族骆家的嫡出小姐，他曾经也听闻过母妃的故事，那样一个鲜活的人，被这皇宫折磨成这个样子：“母妃，你若想吃，然儿便让御膳房的人给你做来。”
母妃摇摇头，语气里带了一份迤逦：“不，自我来到这宫中，我便发誓不会再碰它一口。”
他知道，他知道母妃为什么不吃。宫中皆是一群势力眼，就算母妃家族显赫，可是一个将死之人，谁又会再多关心一点，母妃仿佛察觉出他的难过，轻声道：“然儿，母亲有些累了，想休息。”
刹那有眼泪汹涌而出，他的心里酸涩极了，他站起身，夺门而出。无数细碎的雨朝他袭来，冷风拍在他的脸上，像是无数根尖锐的刺戳在他的脸上，他极力地奔跑着，连一只鞋掉了也不在乎，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让母妃吃上一碗红豆珍珠薏米汤，他必须完成母亲的心愿。
“啪”的一下，他倒在了四哥司空明远的脚下，额头被撞出了滴滴鲜血，四皇子对他不屑一顾：“没有了母族的孤儿也敢在我的面前，大呼小叫！”
熊熊怒火充斥着整个胸腔，他不是孤儿，他的母妃还在长秋宫等着他！他爬起身，死死掐住了四皇子的脖子，四皇子喘不过气，却依旧叫骂着，内官拉不住他，指的使劲把他的手掰开。他的左手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身体缓缓倒下，他好痛，从来没有如此通过。
随行内官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便不在管他，他跌落在泥泞的地上，额头上的血一滴一滴地汇入他的口中，腥甜的发苦！
他支撑着毫无力气的手，死死咬住嘴唇，不能哭，他不能哭！他绝对不能给母妃丢脸，他抬起脸，在这满天的细雨中他仿佛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如同母妃那双忧郁温柔的眼睛。
四皇子拿起一条鞭子，猛力地在他背上打去，单薄的衣服立马透出了血红，他嘴里叫骂道：“要不是因为你那贱货母亲，这贵妃定是我母妃的，我也会成为这宫里最最有望继承皇位的皇子！小杂种！”内监们纷纷阻拦，却没有效果，任由四皇子疯狂地捶打着他，当无数拳头落在他的身上，往日俊俏的脸也渐渐印上数不清的伤痕，麻木的心终于泛起怒意！不可以，他不能如此窝囊地给母妃丢脸，就算是死也不能如此！
四皇子突然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吼叫，他抬起头一看，原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