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睿彬清透的眼里露出几分狡黠的光:“你当真不知我想问你什么?”
正午已过,彼时的阳光没有方才那么毒辣,长歌望着他,眼里透出几分探寻的光,她怔了许久,方才露出一缕了然的微笑。
“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和从前一般。”她拿着玉骨扇,一下一下慢慢扇着。
赫连睿彬轻轻一笑,他道:“我再过三日就要离开东越了,你可愿意和我一起?”
“和你一起?”长歌轻嗤:“阿九,难道你不知道我现在的身份吗?再说,你觉得我会愿意吗?”
赫连睿彬眸子微暗,“阿明,你既已厌恶这宫廷生活,何不和我一起痛痛快快地浪迹天涯呢?难道,你就甘愿一辈子都困在这个旋涡之中吗?”
“我当然不愿!可是……我也没有办法!”长歌闭上眼睛,有些无力道:“致远还不知道我已经恢复就记忆,他待我的确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赫连睿彬走上前;“你难道忘了你父母是怎么死的了吗!阿明,你既然不想报仇,又厌倦了这宫中生活,那干嘛不走?”
“我……”长歌摇摇头:“我去与留与你何干,阿九,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赫连睿彬眼睛瞬间黯淡,他默默注视着长歌,“你既然不走,那我也不走!”
“你!”
赫连睿彬按住她的肩膀道:“阿明,别傻了,你以为致远还是从前的那个他吗!这六年的帝王生活已经让他变了很多!他再也不是那个你熟悉的致远哥哥了!”
赫连睿彬大声吼着,长歌眼里缓缓流下了泪,她怎会不知道,她当然知道,这几年,很多的确是变了很多,只不过是她不想承认罢了。她扬起头,倔强道;“是,他是变了,可是你呢?你难道就没有变吗!阿九我告诉你,不只是他变了,我也变了,我早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林涵月了!”
“阿明!”赫连睿彬突然冷静下来,他的眼里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我知道你不愿意承认,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接受这个事实的。”
“你什么意思?”长歌狐疑道。
赫连睿彬微微一笑:“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终有一天,你会自己离开这个皇宫。”
长歌本欲歇一歇,经过赫连睿彬这一番折腾,此时头痛的厉害,待赫连睿彬走后,她伏在塌上,闭上眼睛养起神来。殿中赞金大鼎里焚着新制的沉水香,淡白青烟缓缓飘扬,幽幽地飘入殿内深处,长歌盖着一床薄软的狐狸绒,长袖直直垂在地上,层层叠叠裙摆上的金丝牡丹折射出淡淡光晕,仿佛如天边朝霞的绚丽流光。正直梅雨时节,窗外竟然滴滴答答的下起雨来,烟霞绯云的纱窗上,朦胧透出几朵花儿单薄的身姿,她忽然想起刚进宫时的某一天,她与慕如沁曾在这样的雨里相谈甚欢。
慕如沁,长歌轻轻一叹,有多久没有想起她来呢。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些往日的刻骨恨意,竟然也慢慢变淡了,是自己太过凉薄吗?长歌皱起眉,还是因为自己对这些事早已厌倦了呢?
权利,宠爱,身份……
这些数不尽的令人向往的欲望之花,不知何时也在自己心里慢慢枯萎了,直到悄无声息地化成了灰,消散在空气里。
她的唇边竟然露出一抹清淡的笑意,仿佛是对什么释怀了一般。
皇帝坐在长歌身旁,看着她的眉头骤然皱紧,又慢慢松了下来,最后嘴角又有一抹淡淡的微笑,他的眼睛里也有了一丝淡淡的微笑。那些事情……
罢了,只要她在就好了,自己想那么多干嘛?
长歌恍惚感觉有个人在自己身旁,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是皇帝后,微微惊讶了一番随即又把眼睛闭了起来。
皇帝眉头舒展,为她慢慢扇着风:“听说刚刚阿九来过了?”
长歌心中一惊,慢慢睁开眼睛,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皇帝道:“宫中人多口杂……他来找你做什么?”长歌转开脸去,并不回答,皇帝渐渐收起了笑容:“问你话呢!他来做什么!”长歌嘴角微抿,冷冷开口:“就不告诉你!”皇帝眼眸微具,瞬间变得有些发冷,长歌口气也慢慢变淡:“怎么?难不成你也要治我的死罪!”
皇帝脸色有几分尴尬,只道:“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还不能问了?”
“我只问你,阿明是谁?”长歌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她似乎有些生气地看着皇帝。其实从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起,她就很想知道,在他心中,自己到底有什么位置。
皇帝楞了一愣,有几分慌乱道:“怎么这样问,你就是阿明啊!”
“是吗?”长歌懒懒道,心里也慢慢紧张起来,“你不是问我阿九来找我做什么吗。”
皇帝看着她。眼里越来越深沉,
长歌轻轻开口,语气里仿佛带着几分迷离温和的怀念:“他告诉我,你们从前也认识一个叫阿明的人。”
皇帝眉头骤然收紧:“他真的这样和你说的!”
“我有必要骗你吗!”长歌冷淡开口:“他还告诉了我你们从前的一些事……”
皇帝狐疑开口:“什么事?”
“致远哥哥……”长歌忽然清甜一笑。
皇帝脸上露出一瞬不可思议的惊讶。
“果然,他没骗我。”长歌苦笑,她扭头看着皇帝:“致远,原来你一直把我当做旁人,是吗?”
“你别误会。”皇帝急忙开口。
长歌道:“皇上,长歌只想知道,阿明到底是谁,她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
“她……”皇帝看了她许久,最终垂下头,缓缓开口。
“她是我这辈子都还不完的债。”皇帝盯着她的眼睛,语气里弥漫起一抹悲伤:“阿明……长歌,但我对你的心意绝对没有说谎,我发誓,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长歌眼里忽然露出一抹哀伤:“你留着忘忧宫是因为她吗?”
“是。”
“那你一开始宠幸我,也是因为她吗?”
“是。”皇帝眼里忽然出现一抹愧疚;“但是,长歌,我绝没有骗你。”
长歌忽然莞尔一笑:“嗯,明白了。”
皇帝有些吃惊。
“我不管你之前对她有什么感情,你现在只要只爱我一个人就好了。”她的眼光闪闪,诚挚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期待:“可以吗?致远。”
仿佛是最蚀骨的迷魂香一般,皇帝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拒绝,他喃喃道:“嗯,我答应你。”
长歌眼里露出释然的微笑,“我要你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人,无论多久,只能有我一个人。”她忽然靠近皇帝,带着几分香甜的暖意,暧昧不明地看着他。
皇帝伸出手来,他的指尖带着几分凉意,那一缕若有似无的龙涎香悠悠沁人。他的食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柔声道:“我发誓,今生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委屈?长歌无声的笑了,带着几分悄然的嘲讽,不会受委屈了吗?这当然不可能,长歌身子微倾,温顺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间似乎带着几分他的气味。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预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
“怎么念起这《长干行》来了?”皇帝帮她轻抚着被,语气有些懒懒。
长歌答道:“嗯,今日起来看了半夏她们新弄的戏,突然就说了出来。”
“嗯,你喜欢就好。”皇帝道“你那两个丫环倒是不错,人也机灵聪明。”
长歌笑道:“那是自然,她们跟了我这么久,什么脾气秉性,我都知道。”
“如此便好。”
皇帝的气息在她耳边环绕,长歌微微有些失神,不知为何,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头又开始晕了起来,额头前微微冒出冷汗,皇帝也察觉了她的异样,问:“你怎么了?”
“没事,累了。”长歌摇摇头,可那股睡意却越来越明显,她重新倒在床上,有气无力。
皇帝知道她的身体,为她盖好被子之后,语气温和地说:“出了这么多的汗,快睡一会儿吧,我就在书桌那陪你。”
长歌闭上眼,她累极了,心里的那股倦意促使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觉。皇帝望着已经进入梦乡的她,眼里的星光也慢慢暗了下来,他唤赵培德道:“让赫连睿彬来含……”话刚出口,他望见适才对长歌说的那番话,不由得改口道:“去告诉赫连睿彬,让他来长乐宫找朕。”
赵培德有些疑惑,看了一眼皇帝后,连忙领命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