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为醒来的时候,月亮已经探出了头,他是被耳边嗡嗡的蚊虫声响吵醒的。现在正是酷暑,蚊虫比较多,苍蝇、蚊子最喜欢的就是肮脏和血腥之地。
从教育局开始,周有为一天之内被虐了N遍,衣服快烂成布条了,身上满身灰尘。伤口流出的血痕一道道的挂在裸露的皮肤上,脸上、胳膊上、腿上、后背上奇痒无比,不知道被咬了几个血包。
他烦躁的拍了几下,就拍死了好几个蚊子,全都吸饱了血。连你们这些臭蚊子、苍蝇也要来欺负我吗?
稍微一动,就浑身酸痛,那狗日的刘军踹的真狠啊,他感觉肚子比其他地方都痛的厉害。艰难的爬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借着昏黄的路灯,看到身上的布条装和右脚上挂着的一个鞋面。
“唉,这身衣服是彻底报销了,布鞋是娘熬了个通宵才做出来的,穿了还不到两年。”他心疼的叹息一声,身上挨了打他只是肉痛,衣服鞋子坏了他就是真正的心痛了。穷人家的孩子就是这样,财物永远比自己一身皮囊重要。这是那些只会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有些人灾难来临之时冒着危险也要保住家财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昏睡了一觉,他大脑清醒了很多。这种情况以他家的情况反抗不了,就当被生活强。奸了一次吧。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倒,不为自己,也要为年迈的父母。
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定定的站在那里,很迷茫。
“就你这样的穷光蛋,就是上了海州大学,李萍也瞧不上!”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傻逼一个!”
刘军的话不断在他脑海盘桓,是啊,他就是个穷光蛋。如此迫切的想上大学,除了实现天文梦想之外,最根本的驱动力还是想毕业之后多挣钱,摆脱穷光蛋的困境。
现在大学上不了,又不能复读,那就去打工吧,早点挣钱,负担起男人的责任。说不定运气好,趁年轻的时候能攒一笔钱,解决了父母的养老问题,还可以再去读大学,听说现在有大学已经开设什么成人函授班了。
周有为思前想后,终于决定去打工。上学的梦想就留待以后慢慢实现吧,毕竟当下的首要矛盾是解决生存问题。
可是去哪里打工呢?知远县的经济支柱就是煤矿,在他那个落后的小山村,村里人也大多是在矿上做工。
矿上,想起这两个字,周有为心里有些酸楚。父亲就是在一个小老板开的私矿上打工,没日没夜的下矿,每个月只能挣个四五百块钱。
三年前一个晚上,矿塌方了,包括他父亲在内共五个人被困在矿下。两天后,矿被挖开,四具尸体,只有他父亲还在喘气。可惜,他虽然捡回一条命,也成了瘫痪、卧床不起,需要母亲全天照顾。
而那个小老板,在出事的当天就开着他的小轿车,带着年轻的小秘书跑路了,他父亲自然拿不到任何赔偿。周有为清清楚楚记得母亲拖着瘦弱的身躯一遍遍去有关部门反映、哭诉,就像个祥林嫂一样。可是,又有谁会在意这个底层妇女呢。一句相关责任人在逃就没了下文。
失去了主要劳动力,家里的经济状况从那时候开始变的更差。还记得当时周有为嚷嚷着不上学了,他也要下矿打工替父亲撑起这个家,一向和善的母亲第一次给了他一个耳光,告诉他人穷志不短,就是砸锅卖铁、卖血也得供他读下去。
读下去,三年来每当他瞌睡、疲惫的时候,他就会想起父亲从矿下被拖出来的那一幕,想起母亲借钱时卑微的笑容,想起那一句人穷志不短。
眼看着海州大学越来越近啊!
狗日的刘军!早晚我要把失去的都拿回来!今日之辱,他日必十倍奉还!周有为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首富又如何,你们等着。
可是不下矿,在知远县还能做什么呢?要知道知远县,包括上级的风华市都是这个中北部省份有名的贫困地区,改革开放这么多年,经济迟迟发展不起来。所有的产业都是围绕着高污染的矿业开展的。
要去就去能挣大钱的地方,他恶狠狠的想到。
“海州!”他眼前一亮,那里不仅仅有海州大学这种一流学府,还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工厂。海州市是中华地区改革开放的第一批试点城市,在东南沿海地区,区位优势明显,发展迅速。嗯,我先去个工厂当学徒工,边学习边挣钱,也算是上学了。
主意既定,就感觉肚子一阵“咕噜,咕噜”叫个不停,他咽了口唾沫,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走去。
他家在一个叫做不周的小山村里,从县城回家需要先坐一班公交到山脚下,然后再走二十多里的山路。
看了看天色,现在怕是有六点了吧。想到这里,他猛的狂奔起来,县城最后一班公交车是六点半的,如果今天赶不上,他就只能睡大街上了。
终于,当他气喘吁吁的跑到车站的时候车子已经发动了,在他大喊大叫追赶了三十几米远的时候,司机不知道是被他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动了还是烦到了。总之,车子停下了,他可上了车。
好在衣服虽然被搞得破破烂烂,身上那一块钱还没丢。他小心翼翼的把一张皱巴巴的纸钞递给售票员之后,就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过道里大口喘息。
颠簸了一个小时,终于来到山脚下。虽然山路崎岖,月光也不是太明亮,但是这条路他走了不下上百遍,倒也不觉难行。
在半山腰有一个小小的峡谷,不周村就坐落在这个峡谷里的平地上。周有为一路走到峡谷的尽头,这里的地势稍微陡峭一些。
月光如水,树影婆娑,一座小小的院子出现,可惜周有为实在感受不到这优美的意境。在他眼里,这就是三间破败的土房子,院子西边有四面透风的茅草棚,里面有个土灶台,那里是厨房。一圈玉米秸秆简单的一围当做院墙,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在这个穷家破院里,周有为显得无比放松,他轻车熟路的走进那个茅草棚子,从土灶膛里扒拉出一个还有余温的烤红薯。拍了拍外面的草木灰,连皮都没剥就三下五除二吃个干净。
“呼”,他满足的吁了一口气,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个干净,直接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感觉身体的疲累都消散了很多。
“二娃,你回来啦?”伴随着开门声,一个苍老的女声从堂屋传了过来。
“娘,是俺,你咋起来啦。”周有为一直轻手轻脚,没想到还是把母亲吵醒了。
“你娘这不是担心你,非要等你回来才安心”,一个男声从土房子里飘出。
“爹”,听到爸妈的声音,周有为忽然觉得很委屈,很想哭出来,在外面受了欺负,谁不想找父母依靠一下,可是他不能。他死命的咬着嘴唇,任由泪水从眼角无声流下。
“二娃,是不是放榜了,你成绩咋样?”母亲倚在堂屋门口,关切的问道。
“你这婆娘,娃刚回来,你让他喘口气嘛。”父亲紧跟着埋怨。
“娘,您先回屋,我冲洗冲洗再说。”周有为可不敢让父母看到他的狼狈模样。
他往木盆里打满水,在厨房后面痛痛快快的擦洗了一遍,他家偏僻,村里人晚上歇的早,也不用担心有人过来看到。
三间土房,西屋是父母的卧室,东屋是他的卧室,中间堂屋是客厅。
西屋内,火柴哧的一声点燃了煤油灯,昏黄的灯光映衬出三个影影绰绰的人影。虽然已经是2003年,村里也只有村长家才通了电,其他人家还是在点煤油灯。
“娘,点灯干啥,月光这么亮,浪费煤油。”
“你这孩子,一天没见了想看看你,就点一会。”
娘的白发又多了,看着这个苍老又熟悉的脸庞,周有为没有急着回答问题,猛然发觉娘的白发好像一天之内多了很多。
“二娃,咋样?”
“咱二娃年年考第一,他要考不上,这学校还能有人能考上了?!”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躺在床上,山里晚上凉,他身上足足盖了两层打满补丁的棉被。
他头发稀疏,脸色浮肿,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调理不当的状态。但是刚刚说到周有为的时候却是双眼放光,自豪之色溢于言表。
看着这两个至亲之人,周有为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考上了重点大学,却被别人冒名顶替,还把我打了一顿吗?”
不行,把这些跟父母说了又有何益。他们已经被残酷的现实打击了那么多次,就让他们少感受点黑暗吧。这几天因为对录取结果有异议,他一直没跟父母说成绩的事,拖到今天是瞒不住了。
“爹,娘,对不起,俺没考上。”
周有为侧过头,不敢直视父母期盼的眼神,一字一句的说出了这九个字。每说一个,心就痛一次。
“啥?!”他父母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几乎是下意识的,母亲问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