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维持的时间太短了,似乎只是为了让她看到,不过几分钟后,就消失无踪,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如果不是殷城言也在,时光必定以为自己是出现幻觉了。
之后的日子里,他们还是如同今日这般,白天白钱钱大部分时候都会来她家,两人总是看书或者码字,偶尔,也一起看小视频。
那女人看了还要说,总是对视频里人的身材,样貌,皮肤,甚至关键部位,都要谈上一句。时光看的时候会在脑海中默默想着该怎么描述,怎么把画面和声音结合起来,转化成文字。
白钱钱经常打趣她是天生做这一行的,笑骂她闷骚。
时光骂她流氓。两人关系也越来越好。
但所有的美好似乎都随着圣诞节的临近戛然而止,12月24日,下午五点多,时光接到尼盛的电话,对这个人,她没什么好感,自然对方也不会喜欢她。
她猜到了是尼克的事情,她几乎每过一个星期都会去看他一次,到了后面,殷城言不让她去了。
说是每次回来都心情不好,会影响孩子。
但她没有告诉他,只要想到尼克,心底就会难受。那种隐隐的痛,像是不甘,惋惜,痛恨……各种情绪交织后的一种沉闷。所以她总是在逃避,但她一直记得尼克说过的那句话,你是除了付词以外,我的第二个朋友。
如果付词是他的恋人,那她就是他唯一的朋友。这种唯一给了她一些虚荣心上的满足,却更多的是心疼。
尼盛从接起电话,只说了一句话,“是时光吗?”
“嗯。我是。您是尼克的父亲?”
对方一直在沉默,已经有将近一分钟了,这一分钟的时间,时光从客厅走到阳台,从阳台的这边,走到那边,很是难熬。
“他……怎么样了?”
终于,她以尽量平静的口吻问了一句,对面是沉重的叹息,上回见面是三天前,尼克说他要做个手术,如果成功了,他或许可以活很久很久。
但他没告诉她手术要多长时间,也没说手术的成功率,时光没问,她想,如果不问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假装手术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至少百分之八十也行。
他家那么有钱,尼盛的资产上百亿,怎么会救不回一个儿子。
“他想见你。”
尼盛说话了,声音很哑,那种低低的沉闷的沙哑。时光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脑袋,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她捂着脸,蹲在墙角,有些害怕。
“怎么了?”
白钱钱诧异的看着她,蹲在她面前,“尼克?”
时光闷闷的嗯了一声,她快速换了衣服,给殷城言打了个电话,这次,她不敢一个人去医院。
对方半个小时后就出现在了家门口,白钱钱自己先回去了,两人出发的时候,天开始下雪,这是距离上次,今年的第二场雪。
殷城言没说话,只沉默的开车,他身上西装笔挺,连件大衣都没穿,想必是走得很急,因为时光是哭着说的,他怕她出事。
到医院的时候,尼克身上什么都没有,一点都不像是重病的人,没有呼吸机,没有吊瓶,甚至连心电监控都没有。
他穿着蓝色条纹的病号服,见到时光的时候咧开嘴笑得很单纯,就是很单纯,在苍白的脸上又有些单薄。
“过来……”
他想抬起手臂,但失败了,声音也很低,只能通过唇型判断他的话。
时光没哭,她死命的忍住一点眼泪都不让自己流,抓着他的手,没好气道,“前两天才见面,怎么,这么想我啊!”
“在医院好难熬。”
“所以,等病好了,就可以出院了。我都很听话的没给付词打电话,回头他来了要是没见到你,他会恨我一辈子的。”
时光过坐在床边,脸埋在被子上,还是没忍住偷偷流泪了。
尼克知道啊,他伸手动了动她的脑袋,又看向那边站着的沉默着的殷城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殷城言没说话,只是猛地转头不看他,尼克也没在意,更像是完成一件搁在心底很久了的事情,之后便笑呵呵道,“时光,你给付词打电话好不好?他很听你的话,我怕我让他过来他会不答应,所以,你帮过我求求情好不好?”
“我不打,等你病好了,你自己打。”
“不,他不听我的,他从来不听我的。”
“尼克,他爱你,他承认过,他说过,他不是gay,但他爱你。”
时光以为这句话可以等到付词亲口告诉他,她一直忍着,一直等着,等付词安顿好,等付词说服自己,等他来找尼克。
但现在,她不等了,她替他说了。
尼克身子僵了一下,眼中先是一阵迷茫,然后是释然,笑了笑,“我知道啊,我知道他爱我,但他从来都没说。”
眼中的光亮淡下去,又重新燃起来,“帮我打电话喊他过来好吗?我想听他说。”
“好。”
时光冲出病房,迎面碰到尼盛,他在这段时间好像突然苍老了十几岁,整个人显得有些颓废和邋遢,见到时光的时候,他愣了一下,看了看手中的东西,递给一旁的人。
那人带着东西去了病房,尼盛对着时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没有一点余地。”
他暗沉的声音传来,时光明白,因为上次见面,他还那样斗志昂扬,想着怎么把事情都推到别人身上,想着怎么保全自己又不得罪明家。
而最近一段时间,他主动辞去了设计协会主席的职位,也频繁以尼克的名义做公益,很低调,如果不是殷城言说起来,时光也不会想到。
这也让她意识到尼克病情的不妙,一个人只有在及其无助的情况下,才会寄托于神灵,才会希望多做善事让生命发生奇迹。
“手术失败了吗?”
时光问了一句,对方张了张唇,没说话,只是眼中划过浓浓的痛色。
“如果不做手术,可以活半年到一年,但一旦做了……而手术又失败,随时可能……”
“他坚持要做的吧。”
时光喃喃自语,就像他坚持要把呼吸机停掉,要把吊瓶停掉,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停掉……尼克那小子,这么骄傲,他不喜欢苟延残喘,更不希望付词看到他这样,他向来洒脱,也不惧怕赌。
对面的人没说话,尼盛只看了她一会儿,他发现自己竟然还不如一个外人了解自己的儿子,而这个外人,还是他曾经费尽心力想要陷害的人。
他站起来,朝着时光鞠了一躬,低声道,“谢谢。”
“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做不了。”
她淡淡的说了一句,眼泪就这样垮下来。时光给付词打电话了,但没人接,她又给路璐打电话了,对方说付词最近出门了。
时光问他去了哪里,她说他和女朋友约会去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时光有些恍惚,心底唯一的答案是不可能,但路璐没有理由去欺骗她。
电话挂断后,她迟迟没有回病房,坐在走廊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尼克。她害怕看到他期盼的眼神,更害怕看到知道真相的他暗下去的神色。
殷城言一直陪在她身边,中途有很多电话打进来,他大部分都挂了,一些实在要接听的,也会找个角落,低声说完后又来陪着她。
“去吧,和他说清楚。”
“怎么说?说付词在和女孩子约会吗?”
“我想,他应该已经能猜到结果了。你都这么长时间不去了,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阻碍,尼克那么聪明,应该也能想到付词是来不了了。”
“我不知道。尼盛说,一会儿要把他接回家。”
“嗯。”
时光脑袋搁在殷城言的肩膀上,过了大概三分钟后,她还是鼓起勇气去了病房。尼克还没睡,他说身上疼,她想帮他按按,他说算了,按了更疼。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尼克终于假装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你打电话了吗?”
“晚上没吃饭,出去吃东西了,刚刚才回来,阿姨家的生活很规律的,现在肯定已经睡了,不然,我明天再打好吗?”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得时光一阵心虚。
尼克很想把这个朋友给退货了,连撒谎都不会。现在才八点,再早睡也不至于这么早吧。
“我想我最后肯定是被你给气死的。”
他龇牙咧嘴的说了一句,一点都不恐怖,时光心底不是滋味,面上却还带着打趣,“说了明天再打,明天一定打,你啊,就好好休息吧。祸害遗千年,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自己说出来都不相信,但还是要说。
晚些时候,他们看着尼克被送回家,才离开医院。
地面已经铺了一层积雪,鹅毛大的雪花还在飘落,时光在车玻璃上哈了一口气,写下尼克这两个字,然后擦掉。
“我很喜欢圣诞节,遇上下雪的圣诞节更好,觉得这是个特别特别美好的日子,但很少真正遇到正好这天下雪。”
时光这句话更像是在喃喃自语,殷城言余光瞥了她一眼,见着小脸上挂着泪痕,抿了抿唇,没好气道,“人都还好好的呢,你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她抹了一下脸,忙擦去,“我没哭,这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