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双儿女的天真模样,怿心哭笑不得,弯下腰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柔声解释道:“母妃没有生气,母妃不生气。”
两个孩子如此捣乱,怿心到底也试探不了二人的情谊了,只好立时便妥协道:“既是你们二人郎情妾意,本宫自然愿意成全。一会儿回翊坤宫,本宫便叫采霜替白苓备下嫁妆,张明,你可知道翊坤宫便是白苓的娘家,若有对她不好的地方,本宫头一个饶不了你。”
张明大喜过望,朝着怿心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奴婢决不辜负皇贵妃娘娘的心意。”
正是其乐融融的时候,却闻听轩姝忽然指着假山后面来了一句,“母妃,雪人姐姐。”
怿心顺着轩姝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春芨端着个漆盘站在了假山后头。
春芨本不欲出声,可轩姝既然看见了她,她也就不好再避开,急急从假山之后转出行礼,“奴婢给皇贵妃娘娘请安,见过三皇子,二公主。”
“免礼。”怿心知道春芨是王恭妃的近身宫女,言辞之间便含了几分防备,“你在假山后头做什么?”
春芨凄然一笑,旋即坦诚道:“奴婢看白苓与张明得成对食眷属,心里羡慕,这才一时看住了。”
怿心婉言道:“这有何难?你若是也有了心上人,不论是侍卫或是内监,便去回了王恭妃,叫她做主就是了。”
春芨的眼中起了一层极薄的雾气,话语悠远得像是天边传来,“她不会同意的。”
愣了愣,春芨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赶紧福了福身子,“禀皇贵妃娘娘,奴婢还要回景阳宫替恭妃娘娘送燕窝粥,奴婢先告退了。”
春芨转身走了两步,便听见轩姝在叫她,“雪人姐姐。”
她回头一看,便见轩姝拿着她的手帕要给她,“雪人姐姐,你的手帕掉了。”
春芨从轩姝手中接过手帕,福身朝她行了个礼,不好意思道:“奴婢哪里担得上二公主叫一句姐姐,奴婢谢过二公主。”
她朝着怿心微微致意,便很快转身走了。
景阳宫内,王恭妃正襟危坐于正殿之中,看着春芨端着燕窝一步步走进来,王恭妃的目光粘在了春芨身上。
这叫春芨隐隐觉得又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她却不能转身告退,只得硬着头皮奉上那一碗燕窝,“娘娘,燕窝粥好了。”
王恭妃随意搅了搅,只微微抿了一口,便将手里的碗扔到了春芨脚下,斥道:“这是燕窝?凉成这个样子,本宫还当是夏日里吃的冰碗。”
春芨即刻跪下请罪,“是奴婢在路上耽误了时辰,还请娘娘恕罪。”
王恭妃嗤之以鼻,“本宫如今哪里敢治你的罪?你如今削尖了脑袋要做郑皇贵妃宫里的人,景阳宫怕是已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春芨昂首望着阴阳怪气的王恭妃,满面的不可置信,“奴婢跟随娘娘多年,如今娘娘竟派人暗中看着奴婢?”
王恭妃冷哼道:“若不是本宫看着你,如何能知道你这蹄子吃里扒外与郑皇贵妃合谋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连二公主都叫你姐姐了,看来你这本事倒真的不小。”
春芨看着自己跪在地上投下的影子,讥讽地笑着,“娘娘,奴婢有时候觉得这世上的事情着实不公平,为什么白苓跟着郑皇贵妃这些年,奴婢也跟着您这些年,郑皇贵妃待白苓便像是亲姐妹一般,连白苓要与张明对食她都能即刻允准,而为什么您却总是视奴婢为仇人?”
王恭妃连连颔首,“我说呢,今儿你是受了什么刺激,竟做出这一番腔调来给本宫看,原是因为郑皇贵妃赐了白苓与张明对食,所以你念及自身,怨怼于本宫不准你嫁给何玄枫。”
春芨鼻头一酸,眼里便盈起了泪意,“有情人能成眷属,这是积善积福的好事。”
“你说的不错。”王恭妃深以为然,“可你别忘了,你与何玄枫不是有情人,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这么久了,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那么本宫今日便告诉你,你错便错在不该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到头来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些话春芨时常听到,一开始王恭妃这般说的时候,她尚且觉得难堪羞辱,可次数多了,她也就麻木了。
她只静静地跪在地上,看着上座之上的王恭妃嘴唇不停地蠕动着,只觉得心里生出无数的厌恶来。
中间说的什么,春芨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知道最后王恭妃说了“滚出去”三个字,春芨这才从地上站起,一步一步走到了殿外去了。
见春芨出去,秋棠才敢走进来收拾地上的狼藉,赔笑道:“春芨又惹娘娘生气了?”
“她总是这个样子,本宫都习惯了。”
王恭妃坐在殿中,看着在院子里玩耍的常洛与轩嫄,忽然皱起了眉头,“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竟是郑皇贵妃将手伸给她的。”
秋棠站到王恭妃身边,“娘娘是怀疑郑皇贵妃要收买春芨,欲对咱们景阳宫图谋不轨?”
“皇上铁了心要她做这个皇贵妃,谁也没办法,何况如今若不是朝臣竭力维护祖制,怕是本该属于常洛的太子之位,也要落到了常洵头上,本宫如何能够不忧心?”
秋棠微微眯着眼睛,“娘娘,倘若……”
王恭妃抬头看看秋棠时,秋棠很是适时地住了口。
或许点到为止,方是适合这个地方的说话方式。
夜色降临之时,景阳宫的角门内,偷偷转出一个披着玄色斗篷的身影,那人一路贴着墙根走路,避开巡逻的侍卫,小心翼翼便从东六宫转到了西六宫。
向南匆匆行进的时候,只见翊坤宫近在眼前了,谁知冷不防从西侧的长春宫中漫出一道柔婉的女声:“这么晚了,春芨姑娘上哪儿去?”
春芨一时被吓得肝颤儿,头上带着风帽也滑了下来,颤声道:“奴婢给德嫔娘娘请安。”
李德嫔盯着春芨的手看,春芨手上的疤痕,也正是李德嫔心上的疤痕。
仙居公主轩姞的死给她心头划的伤,纵然已经结痂不再鲜血淋漓,却也留下了这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
李德嫔压下心头纵横的痛意,稳声道:“跟本宫进来。”
春芨站在李德嫔面前,见她久久地不说话,心里万分惶然无措。
等了许久,到底还是春芨忍不住开口,“德嫔娘娘,您叫奴婢进来,所为何事?”
“这话该是本宫问你,深夜想要往翊坤宫去,你是有什么事?”
春芨低垂着双眸,眼观鼻鼻观心,两手的拇指却因为紧张而忍不住打着转,“奴婢有要事求见郑皇贵妃。”
“今夜郑皇贵妃侍寝,你的要事,是不是也能叫皇上听一听?”
春芨很认真地思虑了一番李德嫔的话,最终到底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奴婢只想对郑皇贵妃说,无意叫皇上知道。”
“既如此,你当知道本宫与郑皇贵妃的关系,郑皇贵妃今日不便,你与本宫说也一样。”
“这……”春芨有些犹豫,几番欲言又止。
思虑了半晌,春芨终究还是摇头道:“那奴婢明日再来翊坤宫求见。”
她朝外走去的脚步被李德嫔的一句“站住”生生止了下来。
李德嫔走到春芨面前,拉起春芨的手控在掌心,“你先前替王恭妃来害本宫的仙居公主,这次又是什么目的?是想来害二公主,还是要害死三皇子?”
春芨的手似乎触到了天边闪电,骤然缩了回去,“德嫔娘娘,这些话不能乱说的。”
李德嫔清浅一笑,转身合上殿门,“你知道的罢?坤宁宫时常死个宫女太监什么的,扔去乱葬岗丢了就是,哪天若是我长春宫丢出去一个,怕也不会很引人注意的。”
春芨偏首,“德嫔娘娘,对于仙居公主之死,奴婢着实无可奉告。可奴婢今日深夜求见,并非是想要加害二公主,相反,奴婢不希望看到二公主出事儿。”
“若你不希望姝儿出事,便即刻把你要告诉郑皇贵妃的事情告诉本宫。”
春芨看着李德嫔,脑海中思想在斗争着,“德嫔娘娘,若是奴婢告诉您,您要答应奴婢,不将此事告诉皇上。”
李德嫔颔首,“好,本宫答应你。”
……
数日后的午后,怿心正在偏殿之中替午睡刚起的两个孩子穿衣裳,便见金月笑着走进来见礼,“皇贵妃娘娘,德嫔娘娘请您带着二公主与三皇子往御景亭去,说是要请您看戏。”
怿心不明所以,“去御景亭看戏?”
“正是,娘娘说这样的好戏,您一定不能错过的。”金月欠一欠身子,“奴婢先行告退了。”
怿心牵着两个孩子到堆绣山下的时候,便见李德嫔扶着御景亭的栏杆朝着自己招手。
轩姝与常洵见到李德嫔,也是极高兴,绕在她的膝下一声声叫着,“桑若母妃”。
上亭不久,银屏便奉了两件苏绣绸衣上来,分别替轩姝与常洵穿在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