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心,我没想如何。”郑国泰清寡地笑着,“在朝鲜时,她是李慧言,是贞慎翁主,可在我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她便是顺妃,是皇上的后宫嫔御。她与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轨迹上的人。”
怿心烦恼地别过头,不肯去看郑国泰,“哥哥,你是疯魔了。家中有嫂子,你又岂可对李顺妃再生心思?何况,她是不可能的人。”
“当初,皇上认识你时,不也已然有了皇后昭妃?”郑国泰的话潺潺如流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可得相敬如宾,安稳一世。可是怿心啊,人这辈子,都会动一次心的。你之于皇上,便如贞慎之于我。”
怿心蹙眉,“即便我照拂于她,容得她在宫中安稳度日,那她也只会更受皇上喜爱疼惜,你希望看到这样的场面么?你心里会高兴么?”
“受宠也是宫墙一生,不受宠也是宫墙一生。倘若能叫她过得好一些,我又何乐而不为?”郑国泰唏嘘,“怿心,这于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莫大的安慰了。”
“也罢。哥哥既执意如此,我便只好尽力而为,不求别的,只求你安心。”怿心心里闷得慌,她晓得朱翊钧的性子,若是朱翊钧知道郑国泰与李慧言之间有情,怕又是避不了一场风波了。
李德嫔将将生完九公主轩嬁,尚且还在长春宫中坐月子,怿心前去探望之际,便与她提及了郑国泰一事。李德嫔倒是不曾多说什么,也没有阻止,毕竟相处数年,她也知道郑国泰行事的分寸。
数日下来,朱翊钧常去咸福宫,却从不过夜,仍旧是次次往翊坤宫来,怿心问及李顺妃,朱翊钧也不肯多谈,那怿心便也不多问了。
半月之后的晌午,朱翊钧再度踏进咸福宫的时候,李顺妃正坐在窗边弹奏伽倻琴。
她也并非是有弹琴的雅兴,只是常日无聊,聊以自。慰罢了。
她对于朱翊钧的到来,毫无反应。
朱翊钧按下琴弦,扯着李顺妃的臂膀将她拉起来,“已经半个月了,你还当你自己是朝鲜的贞慎翁主么?论身份,你不过是附属国王之女,身份尚且不如朕的女儿尊贵,你有何资格与朕摆脸子?”
李顺妃轻蔑不已,“朝鲜虽是明朝附属,而我也是父王长女,自幼万千宠爱,金尊玉贵,性子孤傲,素来只有旁人逢迎我的,我不知道取悦顺从为何物。”
“你倒是骄傲,比怿心更加桀骜!”朱翊钧扯过李顺妃推到一边,李顺妃身子不稳跌下去,臂弯撞在桌角,疼痛剧烈。朱翊钧嘴角微颤,“只是你的桀骜,会叫朕厌恶!”
李顺妃捂着臂弯,“我又何曾需要你的喜欢?怿心……哦,我知道了,是皇贵妃。既然这样,皇帝陛下何不去找皇贵妃,又为何要来咸福宫呢?”
朱翊钧攥住李顺妃的袖子,眼里是不甘与强横。他对这个小他近二十岁的女子的身子并无半分渴望。论情爱,是对着怿心的,论人事,宫里的妃嫔已然够多,他阅人无数,还有什么没见过?
只是他是骄傲的,他是皇帝,整个大明都要匍匐在他脚下,又岂能叫一个小小的李慧言,击溃他维持了二十余年的骄傲?
朱翊钧狠狠一把掐住了李顺妃的腰,“你这牙尖嘴利的样子,和怿心真是像!若是你能把握好其中的度,没准儿,朕会喜欢你的。”
“皇帝陛下,难道准备对我用强么?”李顺妃昂首迫视着朱翊钧,“或者,你以为你总在我面前提起皇贵妃,我就会因此而吃醋?皇帝陛下,你是多心了。”
“你真是该死!”朱翊钧的手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掐得李顺妃的腰肢几乎要变形,“你不要以为你是李昖的女儿,朕就会忌惮你!说到底,你不过是李昖进献给朕的一件礼品,即便朕不小心摔碎了这件礼品,他也无可奈何!”
李顺妃嗤之以鼻,“得不到便毁去,这便是明朝皇帝的作派?”
“朕毁了你又如何?”朱翊钧冷笑,“天下都是朕的,得到,毁去,凡事皆在朕手中,你没有资格说半个不字!”
朱翊钧挟制着李顺妃正要往里间带,眼角忽然瞥过门口,一个低低矮矮的小身影,一直小手扒着门框,睁着眼睛望着里头。
朱翊钧霎时松开了李顺妃,朝着门口走过几步,“常润?你怎么来了?”
常润的眼睛朝着李顺妃一转,这才看向朱翊钧,“父皇,我来找母妃。”
朱翊钧余光瞧着李顺妃,做足了耐心朝着常润半蹲下身子,“敬妃已然不在了,如今有德嫔照顾你,德嫔照顾得不好吗?”
常润嘴角一撇,“德嫔娘娘有了九妹妹,甚少过问儿臣了。儿臣想母妃,儿臣想要母妃。”
“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都离不开自己的母妃,常洵如此,常浩如此,你也如此。”朱翊钧虽然深恨李敬妃,然而常润到底是无辜的,幼年丧母的孩子,朱翊钧对他自然也多了几分怜惜。“如今咸福宫是顺妃在住,往后不可随随便便进来。”
“可是父皇……”
“好了!”朱翊钧拉过常润的手,“朕陪你一道回长春宫去,德嫔素来温和柔婉,有她照顾你,不会比你亲母妃差的。”
朱翊钧跨出门槛,回头横了李顺妃一眼,到底还是带着常润出去了。
李顺妃从朝鲜一同带来的丫头尼曼看着朱翊钧离去,直到他带着常润出了宫门,这才心慌意乱地进了内殿,“翁主,您可收一收您的脾性吧!若是惹恼了明朝皇帝,以后我们朝鲜可就难过了,您的身上,可肩负着整个朝鲜,不可任性。”
“你要我迎合一个我根本不喜欢的男人么?”李顺妃眼中慢着一层坚毅的光芒,似乎将这些国仇家恨都阻隔在了外头,“我不想做顺妃,也不想当贞慎,如果我只是李慧言,就不必有这些事情束缚我了。”
“可是如今,您先是明朝皇帝的顺妃,其次才是贞慎翁主,最后才是李慧言。”尼曼长长叹了口气,“翁主,您万不可本末倒置。方才来人通禀,说是明日在慈宁宫,有赏菊之宴,您必须得去,不可耍性子。”
“去就去,那有什么的?”李顺妃揉着自己被朱翊钧掐得酸痛的腰,对于尼曼所说的话分毫不放在心上。
常浩素来与常洵亲近,兄弟二人常常形影不离,怿心与周端妃近年来也是愈加亲近。周端妃挽着怿心的手往慈宁宫去的时候,十分的不情不愿,冷声抱怨,“太后设宴,总是鸿门大宴,次次不是针对你,就是针对常洵,要不别去了?”
“我若不去,太后往后岂不是更有借口对着我与常洵发作了么?”怿心拍着周端妃的手,“反正有你这样厉害的人物在我边上,还有人敢欺我么?”
“那是的。”周端妃朗声一笑,“谁若是敢碰你,我便先解决了她便是。”
前头是常洛与李叶蓁,二人见了怿心均是见礼,李选侍正要与怿心寒暄,却见一侧轩媖也与杨春元一道过来了。
轩媖见到李选侍,便有意挽紧了杨春元的臂弯,看着常洛笑,“皇弟如今是成日里带着李选侍出双入对的了,即便是往后有了正妃,怕也难以撼动李选侍在你心中的地位。驸马,你说是不是?”
杨春元目视别处,手臂往身后一背,轩媖挽着他的手便落了下来,“宴会快开始了,何必站在此地谈天,有话,入了席再说。”
杨春元并不再有多言,独自一人便朝着慈宁宫走了过去。轩媖轻哼一声,连忙跟上了。
李选侍的笑便有些勉强了,半个身子跟在常洛身后,微微沉首不发一语,只待常洛说了一句“走吧”,这才与他一同去了。
周端妃忍不住叹气,“这几个孩子,我倒是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如今有情的无情的,终究不是正果,往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的好?”
“好也好,不好也罢,终究是自己的选择,后悔也无用。”
“是是是,你最是瞧得开,如今跟着你,我也算是好好学着了。”
怿心失笑,“你可别打趣我了,有时候,我倒也真羡慕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二人边说边笑,身后跟着两个儿子,一道进入慈宁宫时,有宫人齐声问皇贵妃与端妃娘娘的安。怿心跨门而入,便见已然至此的诸位皆已落座,唯一站着的,便是那位将将入宫不久的顺妃李慧言。
此刻有李太后与王皇后在上,二人的脸色又都不好,自然轮不到怿心说话,怿心便只在刘昭妃身侧落了座,低声问她,“昭妃姐姐,这是怎么了?”
刘昭妃向着怿心倾了倾身子,小声道:“太后好意叫大家来赏菊哪知这李顺妃开口便道,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这是多不敬的话,难怪太后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