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嫔别过头去,“这样做,你叫我怎么对得起昀儿?”
“堂姐!”李敬妃低声喝道,“你若是顾及七公主,那就顺手将她一起解决了就是,毕竟叫她与郑皇贵妃母子分离,也不好不是么?”
李德嫔错愕地望着李敬妃,连瞳仁也增大了不少,只听得李敬妃继续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个和你没有任何血亲的公主,即便死了又如何?哪里有常瀛贴心?更何况,当初若不是她,晗儿也不会死,她还欠着晗儿一条命呢。”
提及晗儿,李德嫔心中倏忽一痛,她盯着李敬妃势在必得的脸,缓缓开了笑言,婉然道,“看来,你已经把一切都盘算好了。”她似乎是在赞扬,“如沁好谋略。”
李敬妃喜上眉梢,“堂姐这是同意了?”
“如沁……”李德嫔有些话想要冲口而出“希望我怎么做?”
李敬妃从袖中摸出一个油纸包,搁在桌上推向李德嫔,“这是附子粉,剧毒无比,让郑怿心与三皇子吃下,必死无疑,我再伺机将附子粉放进王恭妃的景阳宫,到时候,就是一石二鸟的好机会了。”
李德嫔将附子粉捏在手里,抬起手举到了李敬妃面前,再度确认道:“如沁,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杀皇贵妃与三皇子?”
李敬妃莺莺呖呖说了这样大的一篇话,如今已然是口干舌燥,见李德嫔仍旧没有给个明确的说法,不禁有些不耐烦,蛾眉微蹙,“堂姐,我都愿意将我亲生的常瀛交给你抚养了,你还不愿意帮我么?”
李德嫔轻轻颔首,两指指腹摩挲着油纸包,终于是将附子粉塞进袖中,“此事关系重大,必得寻得良机,你容我几日,在翊坤宫探一探。”
李敬妃一把拉过李德嫔的手腕,“堂姐!常瀛变快出生了,如沁希望,届时能有好消息庆祝常瀛新生。”
李德嫔浅浅一笑,她拍一拍李敬妃的手,道:“你放心。”
过了三月三女儿节,昀儿便已经有四岁了,过了生辰,宫后苑的梨花也便渐渐开了。朱翊钧的腿脚不够方便,他越发不爱动弹,成日都只喜欢坐在屋子里看书闲话,就是不肯往外头去。
怿心想去宫后苑看梨花如雪的胜景,可与他好说歹说劝了半天,朱翊钧也不曾有过松口,翻来覆去便是那一句,“朕不去,翊坤宫也有梨花,在这儿也是一样的。”
“当真不去?”怿心唬着脸问他。
朱翊钧沉溺在书中,头也不曾抬一下,“不去。”
怿心盯着他看了半晌,他却仍旧毫无反应,怿心轻笑一声,行至墙边摘下了她的烧槽琵琶,故意坐到了朱翊钧身旁。
她本是琵琶中的国手,满宫里的人无人能比得过她,若是闲看诗赋之际,有她的琵琶清音在侧,确是怡情舒性的。
朱翊钧余光之中将怿心的动作尽数纳入眼中,他心里暗暗得意,这个从不安分妥协的小东西,今日倒是要安稳妥贴起来了。
正是这般得意洋洋想着的时候,朱翊钧却是听到了数十年来最难听的琵琶声,杂乱无章,声律不齐,几乎可以说是刺耳挠心。
朱翊钧皱起眉头侧目,不满地望着怿心,怿心坦然对上朱翊钧的眼睛,却是丝毫不在意他的不满之色,继续着自己手中的动作,反倒是露出了揶揄的神情。
到底还是朱翊钧忍无可忍,撂下书本揉了揉山根,伸手按住了琵琶琴弦,阻止了怿心变本加厉的吵扰,妥协道:“好好好,别弹了,朕去,朕去还不行么?”
怿心这才高兴了,将烧槽琵琶重新挂了起来,抓着朱翊钧的手拖他起来,拉着他往外头去,迫不及待地像个孩子,“走了走了,陛下快一点儿。”
朱翊钧一边走一边嗔笑,“偏你事情最多,朕不过是想看会儿书,你也不让。”
怿心指了指青天白日,“你自己瞧,春光如醉的,惠风和畅,哪里比不得在屋里看书?成日里憋闷在里头,你也不怕憋坏了自己。”
“怿心,这么多年了,梨花开了又谢,年年往复,你也年年在看,竟也不会厌倦?”
怿心想也不曾多想,直接便是肯定地摇了摇头,“真心喜欢的东西,怎么会厌倦?”她忽然笑着站到了朱翊钧面前,朱翊钧往前走,她便倒着走,她昂起头看他,问,“陛下会厌倦臣妾么?”
“你还和朕初见你时一样俏皮,说话也不带脸红的。”朱翊钧正了正怿心发髻上的珠钗,“朕早就厌倦你了,厌倦你的桀骜,厌倦你的任性,厌倦你的矫情,只是,这么些年来,朕也发现,朕早便离不开你的这些了。”
怿心粲然一笑,又是抓起朱翊钧的手,拉着他便加快了步子,“快些快些。”
行至宫后苑梨花树下之时,怿心绕着一株粗壮的梨树转了一圈,又行至朱翊钧身边,指着身后的梨花树,笑道,“陛下,您叫宫人们都退下。”
“为何?”
怿心嘿嘿一笑,“我想坐上去。”
朱翊钧环顾周遭站着侍奉的宫人,两臂搭在怿心肩上,凑近她讶异道:“怿心,你是在与朕玩笑么?你要上树?若是叫孩子们瞧见了,朕看你往后还有何威信可言?”
“他们不会瞧见的。”怿心话中带着讨好的意味,“就去一会儿,在下头看了这么久,还不曾在树上看过。”
“陈矩!”朱翊钧扬声,“叫侍奉的人都退下,往十丈开外去,不准回头!”
朱翊钧护着怿心往上头去,他自己的腿脚不方便,怿心是知道的,便也不曾一定要他一同上来,只拣了根粗壮的树枝坐了上去,晃荡着一双腿看着他。
“这下满意了没有?”朱翊钧双手环抱,“往树上爬的皇贵妃,古往今来,怕是只有你郑怿心一人了。”
“陈矩——陈矩——”怿心坐在树枝上,高声呼唤着。
陈矩忙执着拂尘走过来,憋着笑道:“奴婢在!”
怿心高声吩咐,“去叫画师过来,将如今这派景象画下来。”
其实此番的景象,在陈矩看来,是极为大不敬的姿态,堂堂的皇帝陛下在树下站着,妃嫔却是笑着坐在树上,仿佛凌驾在皇帝之上。他有些摸不准主意,便拿眼睛偷偷去瞧朱翊钧,待得见到朱翊钧微颔了颔首,陈矩这才笑着应了声,“奴婢遵命,皇贵妃娘娘稍候。”
画师到的时候,怿心正摇着树枝抖落阵阵梨花,落得朱翊钧满头雪色,朱翊钧伸手挥开纷扬而下的梨花,朝着怿心佯装恼怒,“你又胡闹!”
“那臣妾下来。”怿心说着,直接便从枝头跳了下来。
朱翊钧大惊失色,立时伸手去接,抱住了她的身子将她安稳地搁在地上,“你做什么?若是朕不曾接住你,你也不怕摔坏了自己。”
“别动……别动。”怿心踮起脚尖伸手去拂落在朱翊钧头顶上,肩上的梨花,“钧郎要成了花下神了。”
一旁的画师寻了半日不曾见到好的时机与画面,直到此刻,方是眼前一亮,即刻便是动手开笔作画。
雪樱如白云轻雾,袅袅娜娜散开,盈满了春色后苑,又攀上了画纸。
花前月下,胜景朝暮。
画师停笔之际,正要开口与对面的帝妃说话,却见常洵走了过来,朝着怿心与朱翊钧见礼,笑道:“儿臣见过父皇,母妃。”
“常洵?”怿心有些讶异,“你如何过来了?”
常洵打小便见怿心与朱翊钧的情意,早已是见怪不怪,朗然道:“这些天李叶蓁要嫁给大哥为选侍,有些事情需要儿臣帮衬,儿臣将将从景阳宫回来,路过宫后苑,便瞧见了父皇母妃。”
“早知道,便叫你来画。”常洵许是走得快了,面上出汗,怿心伸手去替儿子擦汗,“走路慢一些,急三火四做什么?”
常洵抬起袖子擦了擦脸,笑着道:“无妨的。恰好有些事情要说与父皇母妃听,故而也是走得急了一些。”
朱翊钧狠狠朝着常洵的脑门弹了一指头,“你这个臭小子,有什么事情?总不至于是羡慕你大哥纳了选侍,也预备着叫朕替你择选妻妾?”
常洵哭笑不得,“父皇说得哪里的话?自然不是这个,是有事情,儿臣要请父皇与母妃,此刻往咸福宫去一遭。”
“咸福宫?”怿心不信常洵不知道李敬妃的为人,也不信他不知道李敬妃与自己的水火难容,“去做什么?前几日她生七皇子的时候,不是才去过么?”
常洵坚持,“父皇,母妃,便当是儿臣任性一回,请此刻父皇母妃一定要去。”
朱翊钧与怿心虽都是不知道常洵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是二人素来知道这孩子打小便不是随意言行的人,不过一瞬,便是下了决心,打算听从了常洵的话,去咸福宫走一遭。
甫一跨进咸福宫的门,怿心便觉得奇怪,里头空空荡荡,竟不见一个宫人来往。
怿心不禁生疑,“咸福宫里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