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杨春元正与常洵一同站在书案之后,书案上铺展着两张红纸,由常洵书写上联,杨春元再书写下联,二人写完,再叫一旁的李叶蓁品评。
一连写过几幅,李叶蓁评判下来,均说是杨春元的更甚一筹,饶是常洵再好的性子,也是没了再比下去的心思。
常洵搁下笔,一边摆手一边离了书案,“不比了不比了,这个判官偏心的。”说到一半,常洵又是不太服气,走回书案边,拿起方才书写的几幅对联,“我要叫母妃去看一看,待得母妃评过再说。”
李叶蓁调笑他,“三皇子便这般走了么?”
常洵回头一笑,“自然了,正好也给你与小表舅一些时间单独相处,你们……”
“皇姐?!”常洵挑开棉帘,乍然见了站在外头的轩媖,一下子唬了一跳,“皇姐怎么站在外头?还下雪呢,皇姐快进来。”
轩媖按下常洵意欲拉她的手,只是透过棉帘的缝隙看着里头的杨春元与李叶蓁。
常洛看看轩媖,又回头看看屋中的二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气氛在霎时凝固起来,常洵知道此时这三人谁都不好先行开口,他是局外的人,化解尴尬的事情,便只好由他来做。
“皇姐……”常洵方唤了一声,轩媖便已经转身跑了出去,只余下几人面面相觑。
轩媖心头烧得慌,纵然外头天寒地冻,白雪纷纷,也分毫压不住她的怒意,脚下像是踩了风火轮,闷头直走什么也顾不得,生生与迎面走来的常洛碰了个满怀。
轩媖正恼火着,也顾不得与常洛打招呼,瞪了他一眼便走了。
常洛心头不满,加紧步子扯过轩媖,“皇姐,你干什么呢?我可没惹你生气。”
轩媖皱眉,“我没空与你多嘴,把手放开!”
常洛翻了个白眼,随即得意洋洋,“放开可以,你告诉我叶蓁在哪儿,我要去找她!”
“李叶蓁还能在哪儿?自然是在翊坤宫和……”轩媖想想,又不是很能说得出口,心里更加憋屈,便是一股脑的将自己的怨气都发泄到了常洛头上,朝他怒喝,“朱常洛,你堂堂一个皇长子,未来的太子,却连杨春元都比不过,你算什么男人?”
“什么?”常洛不解其意,“杨春元怎么了?他不是快要当你的驸马了么?我跟他比做什么?”
轩媖冷笑,“驸马?且不说母后至今不肯松口,但看眼下,只要你的李叶蓁在杨春元身边一天,这事儿便没个消停!你也十六了,成日里做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你若是喜欢李叶蓁,便纳了她就是了,何故这般日日悬心,这么久了,你也不嫌累么?”
轩媖连珠炮似的一串话说完,便再也不顾常洛了,径自气呼呼地回了坤宁宫。
常洛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几年下来,他也不是傻的,李叶蓁与杨春元之间暧昧,他也知道一些。
但是他知道轩媖对杨春元有意,也铁了心要招赘杨春元为驸马,因而常洛并未过于忧心此事,但待杨春元成了自己这位长姐的驸马,他与李叶蓁便也水到渠成了。
然而如今看来,事情似乎不如他所设想的这般顺利,事情怕是要生变了。
“大哥……”前方有稚嫩的声音唤了他一声。
常洛抬起头来,方见李敬妃带着如今已经四岁的常润站在了面前。李敬妃的手搭在自己高耸的腹部上,朝着常洛笑道:“大皇子怎么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失神呢?”
常洛看这李敬妃愣了愣,忽然想起当年李敬妃可是打败过怿心的人,立时便凑近了几分,朝着李敬妃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敬妃娘娘,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您,不知您能否不吝赐教?”
李敬妃指了指咸福宫的宫门,“大皇子请。”
常洛进了咸福宫坐下,一番话下来,李敬妃已然懂得了他的意思,立时笑道:“这……对待皇上与对待女子,那是截然不同的,虽然本宫昔年也算盛宠一时,只是这……”
常洛由不得李敬妃谦虚,连忙道:“敬妃娘娘,您就看在我虚心求教的份儿上教教我,你这总也是触类旁通不是?”
“可这……”李敬妃看着常洛,到底还是欲言又止,叹着气摇了摇头。
常洛当是李敬妃心头有顾及,立时许诺,“敬妃娘娘,只要您帮我,待得来日我当了太子,定然不会忘了您的恩情的。”
“太子……”李敬妃回味着这两个字,拇指在食指指腹缓缓画着圈,她看向了坐在一边儿玩耍的六皇子常润。
思忖片刻,李敬妃的神情像是深思熟虑一番后作出的决定,低声道:“女人想要收服男人的心,得靠柔;至于男人想要收服女人,最快的方法,便得靠刚了……”
元宵那日,朱翊钧却没有来翊坤宫陪伴怿心,因着前方的援朝抗倭之役正值关键时刻,朱翊钧不得不留在乾清宫中关注此事,未免怿心一人孤寂,便叫了李德嫔带了昀儿回翊坤宫与怿心作伴。
常洵在与昀儿翻花绳玩儿,怿心则与李德嫔共坐灯下做着针线。
李德嫔绣着一只喜鹊,玩笑道:“怿心,你说,若是皇上最终帮助朝鲜王李昖打退了东瀛的入侵,李昖会如何感谢我大明?”
怿心三心二意,搁下手中的绣样又去看小几子上的棋局,拾过棋子敲过几下,漫不经心道:“数年战乱下来,朝鲜早已国力衰微,还有什么?便是进贡一时间也拿不出手的,更不必说旁的。若是财力上拿不出什么,那便只有……”
李德嫔听怿心的话说到一半断了,抬起头来看她,“只有什么?怎么不说下去了?”
“明知故问,我偏偏不说。”怿心低下眼眸,将一枚白子落下。
“昀儿昀儿,你母妃生气了,快来哄一哄她。”李德嫔朝着昀儿招手,整个人乐不可支,“我只是随口说笑,李昖也不一定真的会进献美人给皇上,再说了,便是他进献个十个八个的又如何,总也没有人能比得过你在皇上心头的地位。”
“桑若,你如今是越发贫了。”怿心接过飞身扑过来的昀儿,“怕是被这小家伙带坏了。”
“我不贫,母妃冤枉我。”昀儿两只手伸到怿心腰间,手指一阵乱动,去抓怿心的痒痒。
怿心自是掌不住要笑,如此一来,倒是看的李德嫔与常洵也跟着笑了起来,屋内正是融洽的一番光景,哪知殿门骤然吱呀一声响,一股北风猛烈灌入,吹得常洵忍不住一哆嗦。
常洵正要去关门,突然见一个人影扑了进来,那人鬓发散乱,破烂的衣衫勉强遮到腰下,一双。腿露在外头,两。腿之间鲜血淋漓……
莫说是常洵,便是怿心与李德嫔也是看傻了眼,竟还是常洵最先反应过来,立时脱下了自己外头罩着的大氅围在了那人腰际。
怿心将昀儿的脑袋按在自己怀中,连忙就将她交到了常洵怀中,“洵儿,快带你妹妹出去,出去不要乱说话!”
“是,母妃……”常洵有些发懵,赶紧便抱了昀儿出去了。
“桑若,去叫采霜准备热水,就说……就说我要沐浴。”待得李德嫔去了,怿心才慢慢走到那人面前,伸手去撩开她散乱的额发,心疼得快要裂开,“叶蓁……”
李叶蓁的身子,在听到怿心声音的这一刻松垮下来,整个人瘫软在地,原本灵动的两只眼睛如今像是盛着一潭死水,她的话里含着深重的绝望,“郑姑姑……我完了……”
她涣散的视线渐渐对上怿心的双眸,“我……我是不干净的人了……”
怿心拼命抹去李叶蓁面上滚落的泪水,“谁干的?啊?你告诉姑姑,是谁干的?”
李叶蓁轻轻摇头,“姑姑,我知道你是皇贵妃,可即便你是皇贵妃,也没有用的。”
“是朱常洛?”怿心心头一颤,不敢相信自己的揣测。
李叶蓁听见朱常洛三个字的那一刻,忽然放声痛哭,“郑姑姑,我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
李德嫔走进来,“怿心,水准备好了。”
“照顾好叶蓁。”怿心夺门而出,顶着夜风便往外走。
“你去哪里?”李德嫔遥声呼唤。
常云与崔文升正缩着头脑站在乾清宫殿外守着,远远见一个人疾步走来,常云还在探头探脑想这是谁,崔文升已经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没眼力见的,是皇贵妃娘娘来了,还不进去通禀?”
“不必了!”怿心已然走上前来,“不论皇上见不见本宫,本宫今日也是定然要进去的。”
怿心推开殿门,径直往东偏殿去。彼时朱翊钧恰好处理完事情,正在饮茶小憩,便见怿心走了进来。
“怿心?!”朱翊钧有些惊愕,旋即又笑,“怎么了?只是一夜不曾去翊坤宫,你便忍不住要来见朕了么?”
怿心死死握着拳头,一只手却不知该往何处落,恨声道:“朱常洛不配当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