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端妃突然笑了一声,对着跟在常洵身边的随从孔学道:“扶福王殿下起身。”
常洵是温柔又倔强的性子,不敢那般不顾规矩,便只跪在地上不为所动,孔学搀了几下没搀起来,只好颓然又跟在常洵身后跪在了地上。
周端妃瞧着心疼,亲自伸手搀常洵起身,常洵依旧不动,周端妃无可奈何,只好撤了手,傲然逼问道:“不是太子搜出来的么?怎么太子不在?不如叫了太子过来,大家一道当堂对质,否则有些东西,只凭一张嘴怎么能够说得清楚呢?”
朱常洛来得很快,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提前便做好了准备。进来之后所说的话也与方才瑚双所言并无二致。
怿心早便料想到了,瑚双所言必定是朱常洛亲口教授,二人的言辞又岂会有所偏差?
李德嫔此时并未出言,殿中的目光与注意力此刻都在朱常洛与怿心身上,愈加没有人在意到李德嫔。怿心便是暗中朝着李德嫔使过眼色,李德嫔顺着怿心的目光看去,眼睛便是落在了瑚双怀中的纸偶之上。
数十年的姐妹之情,二人早便心意相通,不消得说话,李德嫔便已知晓怿心的意图,便趁着殿中诸人都不在意的时候,偷偷从慈宁宫退了出去,一路匆匆往东宫去。
李太后看着怿心的眼中似是嫌恶,也似是得意,“怎么样?太子也到了,如今是人证物证俱在了,即便你再不见棺材不掉泪,怕也是没有法子了。哀家劝你,郑皇贵妃,还是认罪的好。”
常洵一听李太后的话是冲着怿心来的,当即再难克制,“皇祖母,您有任何罚处降罪,都照着常洵来就是,此事与母妃半分关系也没有,母妃是无辜的!”
“好一个母子情深!”李太后指着常洵,面上布着的纹路里藏着一层层的怒气,“那么哀家责罚于你,你可接受么?常洵?”
“太后说笑了。”怿心伸手将常洵拦到身后,“常洵方才只是一时冲动,想要维护臣妾,所以失言了。常洵从来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无罪,为何要罚?”
朱翊钧站在一旁,看着怿心毫无惧色地对着李太后不卑不亢地说话,心头竟然是渐渐宽松下来。这样的事情,这么多年来并不是头一回,每每都是她躲在他身边,由他来维护。
这次,或许她面对这样的情形,是可以独当一面的。
他的脚自骨骼深处萌发出痛意来,一时间不好站立,便不动声色在圈椅之中坐下。
看着怿心的样子,朱翊钧忽然像是听不见了所有的声音,眼里只有她一个人,脑海里竟是毫无防备地出现了死别的字眼。
他心头陡然颤抖,不然接着往下去想了。只是却又忍不住考虑这样的事情,年纪渐大,生死之事不可避免,本是天道轮回的正当事,可是因着不舍,因着感情,因为她,他不想接受这样的天理正道。
可是,看着眼前怿心的模样,朱翊钧却又渐渐有些放下心。
原来,她比他想象地要更加坚强有本事,原来即便没有他,她也是能够凭着自己的睿智清明,独当一面的。
“郑皇贵妃!论起大言不惭,怕是满宫里无人及得上你!事到如今还不承认?”
李太后的话将朱翊钧从深邃的思维之中惊醒,他少不得出言,“母后,怿心的话还不曾说完,您何必这么着急下定论?”
李太后少不得要给朱翊钧这个面子,“郑皇贵妃,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赶紧一并说完,休要在此处吞吞吐吐的。”
怿心细细盘算着李德嫔行事的时间,嘴角一丝笑意淡淡隐去,“臣妾想说,这个东西臣妾在太子身边的李进忠身上也曾瞥见过,那么臣妾是否有理由怀疑,太子的慈庆宫中也藏匿着类似的物件呢?”
朱常洛心底耻笑怿心此举不过是垂死挣扎,他的慈庆宫他最为清楚,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没有,没有他不熟门熟路的,何况是这种了不得的东西?
即便是搜查他也是丝毫不怕的,只是搜宫到底是丢人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人家必定会说太子行为不检,致使皇帝怀疑,故而搜宫,这样下去,叫他这个太子的脸面往哪里搁?
朱常洛断然拒绝:“皇贵妃这话不合适,大有随口攀污之嫌。儿臣不同意搜宫。”
怿心自然知道朱常洛会这般说,便刻意在搜与不搜的问题上与他争辩许久。
待得算得时辰已经差不多,怿心这才笑着对朱翊钧道:“陛下,既然太子认为此举不合理,那么不如这样,先搜臣妾的翊坤宫,再去搜查太子的慈庆宫,如此一来,怕也不会有谁对于东宫有闲话了。”
朱翊钧望住朱常洛,“怎么样啊?太子?皇贵妃都这般说了,你还推辞什么?”他的话语渐渐冷漠起来,“难不成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藏匿在东宫之中?”
这话问得朱常洛心惊胆颤,他膝盖一屈,便是跪了下来,“父皇误会!儿臣绝无藏匿任何大逆不道的物件。”
“那你何故百般阻挠,不准搜宫?”
朱常洛无可奈何,说到底他是不害怕的,既然躲不过要搜,那便搜好了,叫郑怿心与朱常洵母子死得其所也好!朱常洛眼底的喜色一闪而过,“儿臣错了!不必搜查翊坤宫了,便请人往慈庆宫去搜查便是。”
怿心拦下正要前去慈庆宫的陈矩,道:“有些东西还是眼见为实的好,省得到时候又说不清楚。不如请太后与陛下一道移驾慈庆宫。”
几人大驾来到慈庆宫时,李选侍与客印月正在院中陪着年幼的皇长孙朱由校玩耍。李德嫔早已离了慈庆宫,见仪仗过来,便是偷偷跟在了最后,又随着众人一道进了来。
朱常洛犹自沾沾自喜,等着陈矩带人进去搜查之后狠狠打怿心与常洵的脸。
朱常洛站到李选侍身边,安慰道:“叶蓁,你别怕,很快就好了,我不会有事的。”
李选侍眸光微变,面上笑意一僵,话却还是温顺的,“有太子在,叶蓁什么都不怕。”
客印月观察入微,一见李选侍的模样,便知道现在这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正当朱常洛沾沾自喜准备好好数落讽刺怿心一番的时候,陈矩却是拿了个叫人大跌眼镜的东西出来。
一个纸偶。
和从常洵府邸搜查出来的一模一样的纸偶!
这下莫说是朱常洛,便是李太后也懵了。
慈庆宫门外,李顺妃与尼曼正站在门边,窥探着里头的动静,眼见如此,李顺妃的眉心几乎是拧成了川字,伸手便朝着尼曼的上臂拧了一把,低喝道:“怎么回事?不是在福王京邸吗?什么时候东宫里也有了?”
尼曼也是一万个委屈,“奴婢不知道啊翁主!原本算的好好的,皇后病入膏肓,福王殿下诅咒,这样太子便会与咱们亲近,福王殿下也再无登上太子之位的可能。可是……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会在太子东宫也有这个东西!”
“朱常洛这个废物!”李顺妃一拳打在墙上,疼得她连连倒吸了几口凉气。她没了兴致再看下去,气冲冲往咸福宫回,“又白废了心思!”
尼曼凑近去问:“翁主……那……皇后娘娘的药,咱们还要继续做手脚么?”
李顺妃斜睨这尼曼,“你说呢?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回头的余地么?”她见尼曼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即便皇后死了,还有三年大丧,皇上不会不顾自己与郑皇贵妃的名声,立刻立后,再说,还有太后在,太后哪里会这么容易叫郑皇贵妃入主中宫?”
“奴婢明白了。”尼曼微微点头,“奴婢这就吩咐人,立时前去办妥。”
而此时的慈庆宫中,朱常洛正跪在地上,身子因为恐惧而颤栗不已。
怿心却不会因为朱常洛如今的模样而对他产生分毫的垂怜,她的视线与李德嫔有一瞬的交汇,又是心照不宣地轻轻错开。
“据下头的人所说,福王已有小半年不曾踏足慈庆宫,相反,只有太子殿下最近前往过福王京邸,还进过福王与王妃的卧房。”怿心一左一右抓着两个纸偶,抛在地上,“那么敢问太子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怿心话里的意思昭然若揭,这不是常洵诅咒皇后,是他朱常洛不仅诅咒嫡母,更是意欲借此嫁祸亲弟弟。
朱常洛哪里敢担待这样的罪名,连连磕头请罪,“父皇明鉴!儿臣绝没有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儿臣没有理由要谋害母后的,母后若是出了事,对于儿臣有什么好处呢?”
怿心拿方才李太后的话来堵朱常洛的嘴,“可是物证在此,太子又如何解释?这个东西如何会出现在了你的卧房之中?”
“这……”朱常洛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辨无可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