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也似得回到房中,关上门许久,还是心绪未定,望着镜中人乱糟糟的发髻,心里的委屈倾斜而出,忍不住流下泪来。
秋水在一旁安慰道:“大过年的,姐姐可不兴这样,一会还要服侍太后梳洗,叫她老人家瞧见姐姐哭过,那多不好。”
拂菱连连点头,自言自语道:“我有什么好哭的,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赶紧重新梳妆,匀面,秋水在一旁帮着,总算很快收拾妥帖了。再次出门时,离渊果然已经走了,拂菱才算叹了口气。
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大年初一一早就遇到这样的事情,可不算是什么好兆头。
匆匆赶来太后寝殿时,里面的侍女已经开始侍奉太后喝早茶了,拂菱和秋水赶忙进去,见太后脸色不大好,一旁站着丽夫人,虽然刻意打扮得很喜庆,神情却暴露出忧郁寂寥。
昨夜的阖宫年夜宴,以往丽夫人总是主角,今年许是因为禁足刚满的缘故,低调得很,整个宴会没见她说几句话,反倒是拂菱被推到了众人眼前。
太后见拂菱到了,随口问道:“今日怎么这么迟,可是贪睡了?”
拂菱只得道一声:“太后恕罪。”
太后慢语道:“无妨,你昨日操持年夜饭已经很累了,今日若没有要事,你就早些回去歇着吧。”
丽夫人也笑着搭话道:“往年宫中年宴都是媳妇在操办,今年匆忙间交给拂菱,没想到这孩子还办得井井有条,一点错处都寻不到,太后还真是会调教人。”
太后并没搭话,端起手中的茶盏又喝了一小口,拂菱弄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只得与丽夫人客气两句。
太后重重搁下茶盏,内室侍奉的所有宫婢心头均是一震,这是太后隐忍已久,即将发怒的症状,拂菱赶紧退避到一边。
果然,太后命人即刻传董贵嫔前来,并交待拂菱吩咐六宫,免去今日六宫年节跪拜之礼。话音刚落,拂菱斜眼瞧见丽夫人眉心舒展,像是正中下怀,不觉得十分无聊,又是后宫嫔妃争宠斗智的把戏。
拂菱领命而去,私下她跟小黄门打听到,原来昨夜乾极殿中皇上宴请百官时有官员口角斗嘴,皇上出面调停未果,气得胃病犯了。
所以君霖才匆匆来长乐宫请董贵嫔的吗?拂菱心里还是疑惑,昨夜君霖只说董贵嫔身体抱恙,却没提皇上呀。
一定是见书眉在旁边,所以不便说得详细吧。而昨天晚上连夜差人送来的礼品,难道是猜着今早会无暇顾及吗?
拂菱苦笑,也不知道猜测得对还是不对,总之今年这个开年,过得真是坎坷。
董贵嫔独自跪在长乐宫正殿中央,太后高坐上方,身旁立侍着丽夫人。
丽夫人挑眉似笑非笑道:“董姐姐,今日见你气色挺好的,为何昨夜推说身体抱恙,不先请太后恩准便提前离席,你可知这是对太后的大不敬之罪?”
董贵嫔大约知道丽夫人会有此一问,沉着应道:“妾妃见太后昨夜谈兴正浓,不忍当众打扰,这才私下先离席,打算今日一早前来请罪。”
丽夫人转头打量太后面色,见太后无动于衷,便对董贵嫔喝道:“还想狡辩,我看你是仗着皇上最近偏袒你,越发的恃宠而骄了,现在就敢不敬太后,明日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我今日定要请太后好好的罚你。”
太后却只盯着董贵嫔看了好一会,自顾自的不等丽夫人说完便问:“昨夜皇上身体不适,太医可有诊断?”
董贵嫔答说:“昨夜太医诊过了,说不碍事,请太后宽心。”
丽夫人面上浮过一丝尴尬,又不好发作,只得先忍着。
太后又问:“既然不碍事,为何还不见皇上前来请安?”
董贵嫔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低头。
太后起身幽幽道:“摆驾乾极殿。”
董贵嫔忙抬头劝阻:“请太后稍坐片刻,皇上即刻就到。”
太后冷笑道:“你倒是比我还了解我的儿子?他昨夜急火攻心,情况危急,却不让人来告诉我,单单派人召你前去,你这个嫔妃当得可真是好哇!”
董贵嫔头埋得更低,只得道:“妾妃有罪,还请太后保重凤体。”
太后慢步走到董贵嫔跟前,绕着她转了半个圈,说:“你有什么罪?你尽心侍奉皇上,体贴周到任劳任怨,我老婆子感激你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
她弯腰,凑到董贵嫔耳边,故作温言问道:“你实话对我说,昨夜皇上究竟生得什么病?”
董贵嫔低头不敢言语,太后怒而起身,用手杖敲打董贵嫔脊背喝道:“大胆董氏,竟敢狐媚惑主,干扰朝政!”
拂菱在一旁看得心惊,印象中太后一向自重身份,就算再怎么盛怒,也断不会亲自动手打人,如今董贵嫔在后宫也是极有身份的嫔妃,太后如此做法,若是传到皇上耳边,还指不定要出什么风波。
董贵嫔伏地求饶:“太后息怒,妾妃并没有……”
太后仍旧怒不可止:“你又想在我面前演苦肉计?昨夜难道不是因为你屡次在皇上面前提及南弦在北狄受人欺凌,皇上心疼你们母女,所以才在乾极殿责问封疆大吏,使得群臣相互怨对,以至于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董贵嫔哭泣不语,丽夫人显然不知道这里面有这么一层,慌道:“那现在乾极殿是什么情形,皇上龙体怎样了?”
太后闭眼,表情十分痛苦,却心无所惧:“董氏,你且听好,你该明白“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道理,你既然身为天子的女人,一言一行都要克制约束,不是让你就此禁绝喜怒哀乐,但皇上真心喜欢你,你一定要知道,你的言行举止,会十分轻易的影响皇上对政务的抉择!”
提到“真心喜欢”四个字,丽夫人便双手紧握住胸前的帕子,眼眸低垂,表情似乎有些难受。
拂菱猜想,丽夫人因出身显耀,又与太后是同宗亲眷,在后宫一向骄纵惯了,行为乖张,不知比董贵嫔过分多少倍,但这些都对皇上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恐怕关键就在于,也许她并不是皇上真心喜欢的女人,所以皇上也未曾在心里在意过她。
董贵嫔一直低头赔罪,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拂菱想,没有比这更甜蜜的惩罚了,即便是被太后责打,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太后却仍不肯息怒:“十三年前,我可以请皇上将你打入冷宫,如今也可以,你若一心想做祸国殃民的苏妲己杨贵妃,我可以成全你!”
拂菱心一惊,丽夫人脸上的表情也十分讶异,只见董贵嫔肩头一震,接着十分从容的抬头,目光哀怨的望着太后倔强道:“太后对皇上甘愿倾尽所有,令人感念,可是妾妃斗胆问一句,太后您真的了解过皇上吗?您能够说得出皇上日常的一切喜恶,但您知道夜深人静皇上泪流满面时都会说什么话吗?太后动辄拿臣妾与苏妲己杨贵妃这一类祸水相比,敢问太后拿皇上又当什么?”
董贵嫔一向以柔弱示人,但若真被逼急了,个性也十分冲动说话不管不顾的,拂菱感觉自己的心一直跳个不停,眼前的两个人已经是针尖对麦芒,各不相让了,太后是女中豪杰,董贵嫔和皇上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董贵嫔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君霖也定会受到牵连。
怎么办呢?
拂菱急得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又不能上前去劝太后,更加不能去请皇上来,那只会让矛盾更加激化。
对了,可以请君霖过来调停,君霖足智多谋,又识大体,有他在一旁周旋,局面肯定会比现在好得多。拂菱顾不上细想,赶紧屏息打算从后殿绕出去,让秋水去给君霖通风报信。
“贤人这是要去哪里?太后在里面随时都会让贤人伺候,贤人还是待在殿里不要随意走动得好。”不知丽夫人何时跟过来的,冷笑着拦下拂菱,看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好似已经猜到了拂菱心头所想。
拂菱没有办法,只得随她重新进殿,眼睁睁的看着太后与董贵嫔二人各不相让。
太后显然被话激到了,已经扶着一旁的太师椅坐下,拂菱忙上前去替太后顺气,一面给董贵嫔使眼色让她示弱。
董贵嫔却没看到拂菱的暗示,又赌气道:“妾妃命如草芥,死不足惜,十三年前遭太后嫌弃,被贬冷宫受过,那时妾妃的心就已经死了,如今得上天照拂,还能以卑贱之躯侍奉皇上,妾妃每一日都如同在梦中,太后打算什么时候再次击碎妾妃的美梦,妾妃听天由命就是。”
丽夫人见状也跑过了,指责董贵嫔道:“你大胆,没见太后已经被你气倒了吗?还这么口不择言,你安的是什么心?”
这时,只听殿外高喊一声:“十殿下到!”
拂菱欣喜望去,几乎看到了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