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好些时候，程父都不太像老程家的人，许是读了书真能让人知理明是非，再加上年纪不大时便在工厂里当小工随后又大胆下海，有了些见识。旁的不说，在儿子这个问题上，程父虽说一开始确实有点失望，毕竟当时一下子便来了俩孩子，本想着两个里头总归能中一个。可随着时间推移，看到一天比一天更可爱且聪慧的两个闺女，那点子小失望也早不见了踪迹。
之所以这些年选择和稀泥，一则起了小龃龉的两边对程父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亲娘这头也不算太过分，二来自家媳妇总是明里暗里地贴补娘家，都快把家给搬空了，对两个闺女也做不到一视同仁的对待，程父这心里多少有点不满。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现在看来……
已经意识到问题越发严重的程父深吸了口气，犹豫了片刻后，咬牙下定了决心，开口道：“爹娘，小弟还有弟妹，有件事我想了好些天了，也一直在犹豫。今儿既然都这样了，我就把我的一些想法跟你们说说。这房子是前几年我给掏的钱……”
“这房子以后当然是留给小宝的！”老头子见自家老大提到了房子，许是想到了当初自己当着左邻右舍说过的话，生怕程父打这房子的主意，便赶忙抢先一步开口道。
程母见此，想不轻视都不成。
早已料到会是这般结果的程父却不以为然，轻声道：“爹，您先别着急，先听儿子将话说完。这房子虽说是前几年我给掏的钱修建的，当初建了也是为了给爹娘住。我现在毕竟是城里的户口，二三十年里也不大可能回上坪村常住。所以这房子，爹娘在爹娘住着，小弟还有弟妹带着金宝住着也方便照顾爹娘。爹娘百年以后，那便给金宝。”
也就是说，程父放弃了上坪村这边的房子。程雨这会儿正在外头跟卫青苗说着话，并未听到，要不然一准会偷偷问一下自家老子，若是将来知道了上坪村跟下坪村这边会因为城市建设赶上拆迁，可会后悔放弃这房子。
听说程父这般说，程母的反应淡淡的，程家老宅这头二老暗松了口气，程小叔两口子，尤其程小婶是怎么都掩饰不住脸上惊喜的表情。程小叔显然留意到了自家媳妇有点得意忘形了，便暗搓搓地踩了程小婶一脚：“大哥，你放心。以后你想回来住，家里永远都有你睡的地方。”
听听程小叔这话说的，可是相当有水平，生怕旁人不清楚他的一些个小心思似的。而且只提了程父永远有睡的地方，却只字不提程母跟程雨母女仨如何，这摆明了就是将程母方才所说的“过了年就去扯离婚证”这事儿当成了既定事实，甚至弄不好已经算好了他那俩侄女都是要跟着程母一道被“赶”出老程家的。
至于“永远有程父睡的地方”什么的，原本这房子就有程父的一间单独大房间，不管未来是演变成是睡单独房间的大床，还是打地铺，亦或者睡沙发，有一点可以肯定，老宅这头将不再是自己的家，这关系只怕跟已经嫁了人的两位姑姑没什么区别，多少有客人的味道。
程父自然也听出了自家小弟话中的意思，稍稍停顿了一番后，继续道：“金宝是老程家唯一的孙子，当大伯的也没旁的本事，以后每年的学费，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甚至研究生，只要金宝愿意读，大伯我还有你大伯娘都会供着你。”
新世纪后，国家全面普及“九年义务教育”，所以现在初中每年的学费都给减免了。相对而言，高中，甚至大学的学费，就水涨船高，一年比一年贵。尤其像程雨姐妹俩就读的一中，那所谓的“择校赞助费”一分值万金，而且成绩太差给再多钱也不收。偏偏今年才上初一的程金宝成绩很糟糕，基本门门大红灯笼，鲜少有及格的时候。用程雨的原话讲，她就算闭着眼睛瞎蒙，那成绩都比程金宝考得好。
如此一来，程父的话就非常有意思了。金宝啊，你只要能继续往上读，当伯父的就会一直供着你。这，这不是逼着程金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嘛。
其实有一种生活，非常适合程金宝，那便是“纨绔子弟”。家有良田万顷，家（打）丁（手）若干，每天声色犬马，偶尔欺男霸女祸害一下乡邻。可要实现这一目标，靠着自家老子程小叔是铁定没戏，除非那天中了六合彩几百万的特等奖。所以，在程家二老，尤其老太太跟自家老妈程小婶隔三差五的念叨下，程金宝一直就觉着他那个当了大老板的伯父没有儿子，所以将来大伯父的一切都是他的。至于程雨姐妹俩，将来要嫁出门，还得准备嫁妆，这可是他的钱……
不曾想着，程父倒是愿意给他钱，但仅限于用来上学。
就在程金宝没回过神来，就瞧到程父在那里抛出了一个威力甚大的“劲爆”决定。
“我就小曦跟小雨儿俩闺女，以后我所有的资产姐妹俩一人一半。若有可能，她们姐妹俩生的第二个孩子能姓程，也不算我断了子嗣。”
“家明……”听到程父这般说，就连程母都愣在了原地，更何况是其他人。
最先回过神来的老太太一开口便是那句“夭寿哟”，随后呼天喊地，又开启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祖传模式。正在屋外借着送卫青苗一程的间隙说会儿话的程雨明显一愣。
哎？出什么状况了？
“小雨儿，你那心情其实我挺能理解的，真的。只不过我觉着……大舅舅夹在中间也挺不容易……”卫青苗话还未说完，便因为听到自家外婆那很有特色的高八度嚷嚷声，本能地回转过头看向老宅那边，“那，那个……”
“苗儿，你赶紧回吧，时间也不早了，别让小姑母担心你。”
“可是……那个……”
“你还想不想让我帮你整理复习资料了？记着，你现在是即将参加高考的准大学生，别被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事儿分心！”程雨推了坐在自行车上，大长腿点着地面的卫青苗，“走！”
卫青苗无奈，只要蹬了一下脚踏，骑上车走人。因为自行车头上还挂着程雨偷偷给装的椒盐味炸酥肉半成品，离开的一瞬间，车子明显晃动了一下，幸好没摔倒，捡到大元宝还其次，若是摔掉了那半成品炸酥肉岂不浪费。
送走了卫青苗，程雨转身从厨房后门进了老宅，随后直接上了楼，也不管大堂屋那边如何闹腾。但程曦显得很好奇，尤其见到自家妹妹后，便立马开口问道：“小雨，前面发生什么事儿了？我听着好像是阿嬷的声音。”
“不清楚。我刚刚送走青苗，就直接上楼了。”
“看到了，真不晓得你跟他有什么好聊的。”程曦言语中多少带了几分轻视，那也怪，不管是老程家这头，还是宋家那边，最会读书的估摸着就是程雨姐妹俩了。
“其实也没什么，他今年六月份参加高考，卫二哥前些日子领个了女朋友回家，是城郊那边的城里姑娘，说是准备结婚了。女方那头说礼金随行就市，可以适当减免一点，但一定要在市里买套房子，哪怕只是按揭支付了首期。苗儿因为这个都不想考大学，想去魔都那边打工赚钱了。”
“不能吧。”程曦不由地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当然，程曦也就是露出这么个表情而已，还不至于怀疑自家妹妹在这事上骗她来着。
“我打算给苗儿整理一份复习资料，你要不要？”程雨不是很想给她那姐姐，问题有些事儿若太刻意，总归不太好。何况资料这种东西，给是我的一种态度，用不用则全看自觉。按着程雨对她那姐姐的了解，多半是不会用她的这份资料的，但也说不准。毕竟，程曦新学期开学后，便得去文科二班报到了。
“也行吧，那就给我一份吧。”本想拒绝的程曦想了想，到底承了她家妹妹这份情。
既然从程曦那儿得到了确切消息，程雨便没再说什么，顺手拿出了《政治》以及笔记本，随后翻看整理了起来。而程曦原本还想下楼暗搓搓地偷听一下，也因为瞧见自家妹妹开始抓紧时间复习功课，而强迫自己继续看书刷卷子。
没多久，程母也上了楼，眉宇间带着明显的喜悦之情，一副得胜归来的得意，见程雨姐妹俩看向她，便笑道：“曦儿，小雨，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的爸爸，刚刚跟你们阿爷阿嬷，还有你们的小叔宣布了，以后那宝贝金孙子上高中还有大学的学费他来出，至于剩下的所有资产，你们姐妹俩一人一半，跟老程家没有一丁点儿关系了。当然啦，你们阿爷阿嬷还是要赡养的。”
“哦，挺好的。”程雨淡淡地回了一声，同时也意识到有些事儿似乎跟当年不太一样了，这种变化说不上好与坏，至少目前看还不算差。如此这般，自家老子以后就能少给那块宝贝金疙瘩擦屁股了吧。毕竟亲爹亲娘都还在呢，而且捞钱的能力其实并不差。
“怎么，曦儿小雨，你们就不觉着一点意外？”程母见自家两闺女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到反而显得她这个当亲妈。的不够稳重。
“本来就该这样啊。还有妈妈，既然爸爸以后的钱我们姐妹俩一人一半，你是不是少贴补小舅。”程曦自从知道程父给存下的，属于她的那份上大学的钱，竟然已经被程母给挪用了拿回了外祖家，心里就一直不怎么舒服。趁着这会儿程母心情不错，便直接旧事重提。
“那是你们的舅舅，唯一的！”程母当即不太高兴了。
“嘁，那程金宝还是爸唯一的侄子呢。”
这下，程母想不被自家大闺女那话噎着都不成了，心里头再次有个念头冒了出来：她的这个宠了十几年的大闺女，怎么跟小闺女一样，都这般不念亲情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