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法院一别,听棠晋说此案是肖东接手时,想过与他正式对垒的画面,却没料这么早就正面相对了。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我的眼神固然清冷,而那看过来的视线里也再没以往的温和,只剩一片淡漠,就像我们互相看见的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擦身而过时,魁梧男人看了我一眼,在我走出几步就听见病房内男人在问:“刚才那个是谁啊?”这时我自然不会庆幸自己睿智地假装是婆婆的律师,这伎俩到了肖东面前一眼就识破了,而且他一定也知道了我现在重操旧刀回律师行业了。
心头不免沉了沉,只怕会让他们更加警惕了吧,下次再找这样的机会就难了。
回到楼上时,周瑜已经挂完了点滴,却见病房里多了许久不见的周亮。两兄弟本来在说着什么,看见我进门周瑜便来问我:“你刚才拎着果篮去哪了?医院有你认识的人在?”
我从兜中掏出了个录音笔丢在他身前,原本录音笔是用来记录我处理案件的进程,刚才既然要去找钱慧娟,我自然是要有备而去。
周瑜眸光闪了闪,拿起录音笔打开,里头便传出了钱慧娟的声音。
周亮往我这边看过来,眼中有惊疑,反观周瑜倒只是略蹙了蹙眉,脸上没什么太大的动容。其实录音很短,钱慧娟前后也就说了两分多钟的时间,很快录音便结束了。
周亮先忍不住提问:“贾如你从哪里弄来了这录音?她是那个在书城撞破头的女人吗?”
我没回应,周瑜先轻哼出声,“还用问?显然是的。”他抬眼看向我,“这个钱慧娟也在这家医院?”我轻应了声,这事瞒不住他也没想瞒,既然站在了同一阵线上,我是他的辩护律师,那相互之间就该建立一个信任度。
“你弄这个东西回来的意义何在?能证明什么?”周瑜口气不善地质问我。
微默了一瞬,我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可用性的证据,原本想套她话的,但显然她的警惕性很强。”他冷着脸道:“那就等于是做了次无用功,别告诉我你是直接挑明了身份去找她的,那你这律师当得真是十分的愚蠢。”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话讲得如此不中听,看在他生病的份上也懒得和他置气,只道:“你听那录音笔里的对话也该听出我没这么愚蠢,她那是双人病房,我以旁边那张病床上婆婆的律师名义进去的,钱慧娟听见关于赔偿的事感兴趣主动来搭话的。”
周瑜听后神色微松了道:“算你还有点脑子,不然我真要质疑你的专业性了。”
“不过,”我顿了顿,该告诉他的还是得告诉他:“在我出来的时候撞上钱慧娟的丈夫了,就是昨天来你办公室闹的那男人。”
他疑问出声:“撞见他怎么了?他应该没见过你啊。”
我垂眸,“他是不认识我,但跟在他身边的律师认识我。”
“你碰上肖东了?”周瑜的语调微扬,语气却有些古怪,随即便听他冷笑出声:“那就是说你这趟去打探不但无功而返,还把自己给曝露了,而且给对方留了个警醒?”
我也不怕他挑刺,点头承认:“大概是如此。”
“要不要给你的学长打个电话再试探试探,他有没有把你身份说出去呢?”
听出他明显是在讽刺我,摇了头回:“我觉得没必要。”
“贾如。”他咬牙切齿念我名字。
周亮在旁干咳两声打断我们:“我说你俩能不能安静一会?事已如此吵也没用,有这力气吵架还不如想一想有什么解决之道。”
“谁跟他吵架了?”“谁跟她吵架了?”
我跟周瑜异口同声,然后空间静默。
周亮看了我一眼,又再去看周瑜,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俩的默契倒可以。”
周瑜轻哼,我别转开视线,“其实也不算无功而返。这段录音告诉了我们一些讯息,比如钱慧娟在我问起为什么不找与她起纠纷的男人索要赔偿时,明显抗拒的态度和之后表现出来的警惕性,都代表了不寻常。一个在市场上卖肉食类食品的女人,她的心思不至于如此细腻,有很大可能是受过人提点了。”
“这不过是你的猜测。”周瑜反驳我,“谁说市场上卖肉的女人就一定没心机呢?你莫将人看低了,实际自己才是那跳梁小丑。”
到这时我终于心里起了波澜,一个人的容忍是有限的,对于周瑜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否定与讽刺,我的忍耐到了极限。看着他不卑不亢而道:“我想我们需要矫正下关系,既然你已经任用我为你的律师,那么请你在说话和待事时能够给以最起码的尊重。如果单纯是为否定而否定,那么我真心觉得没必要合作下去,你大可以另请高人。”
话撂下我就转身而走,离了病房走出一大段路那心头的怒火还难以平息。却听身后有脚步声追来,我回眸看了眼,见是周亮。
站在电梯口,来来往往的病患与家属经过身旁,周亮问我:“老三的意思难道你听不懂?”
我颔首后笑问回去:“恕我愚昧,听不太懂,能为我解惑吗?”
周亮朝我瞪眼,我笑了笑,云淡风轻地又问了句:“我跟周瑜又结婚了,这事你应该知道了吧?”从周亮一闪而逝的神色里,我已获悉了答案。
总算这次周瑜不再是瞒着家人跟我结婚了,不过也不一定,这是周亮,与他最亲近的兄弟,至于远在美国的周念和他父亲就有可能不知情了。
反观自己的心态,倒不像前次那般纠结在意了,说与不说其实都一样。
只听周亮没好气地道:“婚礼都塞给我筹备了,能不知道吗?”
我不禁愣住,“书城不是出事了吗,怎么婚礼还在筹划?”
周亮耸耸肩:“书城是书城的事,你俩的婚礼跟这有什么干系?这是老三的原话,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我自是不会当真去问周瑜,默了一瞬后把长期在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那年在英国时你极力阻止我再接近他,为什么现在不反对了?”
“当时老三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现在他都恢复正常了我干嘛还要再当这恶人?不过,”周亮语锋一转,眉宇间多了难得的忧心,“你一定要发觉老三体质不太好了吧,受那次创伤影响,又再之后被精神折磨,所以他的体质比以前弱了。既然你俩又在一块了,你还是尽量照应着点吧,别让他像这次一样。”
我本听得心情沉重,之前的疑惑也得到了正解。却没料周亮在那嘀咕了又道:“原本这小子脑袋就不怎么灵光了,再这么烧下去,迟早变傻子。”
不禁额头冒出黑线,这两兄弟还是那么爱互怼。
“我知道了。”应下周亮后我便要往电梯走,他睁大了眼惊异地看着我:“你还要走?”
我失笑了道:“答应你的是今后会对他注意了,可不是对他那阴阳怪调地挖苦人气消,这是两码事。反正你在,我到这会儿连口饭都还没吃呢,暂时不想看他那张脸。”
话落,走进电梯按下键,可门在关时被周亮伸脚卡住,他掰开门问:“难道你真听不出来老三其实是在担心你吗?”见我挑眉,他又说:“他一生病起来就喜欢粘着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没回来时就差逼着我去找了。”
“他知道我去了哪?”
周亮用看白痴的眼光看我,“你不会以为他连那钱慧娟在这家医院都不知情吧?真当他是傻子呢。”
“……”
就在这时,周亮身后传来质询:“诶,你到底用不用电梯的啊,这样挡在门口让人家怎么乘电梯?”等周亮讪讪地让开身,只见那后面已经有好几个病者家属在怒目而视了。
随着电梯门关上,我在想,到底还是低估了周瑜的智商,恐怕他在看到我拎着水果篮上来时就猜到我要做什么了吧。如此再想他那恶劣的态度,倒也没那么讨厌了。
医院附近走了一圈,走进了一家拉面馆,点单后坐下了等,脑中挥之不去的是周瑜坚持要举办婚礼这事。从常理来说,书城出了事,他自身也兼顾不瑕,婚礼就算不取消也会延后。但如今周亮却说依旧在筹备中,回忆了下日程好像定的是9月16号,离了,不过两月。
吃着面时,有些食不知味,心头一片茫然,我竟想象不出来那个画面。
与这个人可以说是纠缠半辈子了,我见过他最放肆的一面,也见过他脆弱时,就是没法想象自己穿上婚纱会是什么样子。心底感触极多,已经经历了三段婚姻了,可至今我也不过是走了几遭民政局,却从没有过一次婚礼,连婚纱照都没拍过。
都说穿上白纱是每个女人一生中唯一一次公主梦,可我的梦在还没入夜前就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