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乐在叶琉凡面前表现出对一场篮球赛的不在乎神情，只不过是不想让他内疚，他谋划了这么久，甚至在还剩这最后一天的时候，跑到了那家服装店特地叮嘱老板不要卖掉那件雪纺裙，说自己很快就攒够钱买了。
结果到了球赛这天，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打球赛，看着那五百块的奖金从自己面前飞走。
筹备了这么久，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邢乐垂头丧气，耳边听着远处传开的口哨声和打气声，一颗心却是愈发低落。
和自己班上和同学闹翻。
和整个初三届的大佬作对。
还不小心推倒了刘海玲……
邢乐现在真的感觉很孤独，觉得哪里都没法容得下自己，唯有这样蹲在墙角下才能使冷静下来。
“同学，怎么自个儿蹲在这啊，不去看球赛？”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邢乐抬头只见一个大爷站在自己身前，穿着学校特制的一套掉色也老的掉牙的校警服。
邢乐认得这个大爷，可他不认得自己。
他姓张，大家都叫他张大爷，至于名字邢乐就不知道了，反正别人一直都是这么叫的，每天放学等大家一窝蜂地往门口冲时，张大爷都会站在门口，维持着秩序，上学也是不离岗位，路过门口的同学都会和他打个招呼。
张大爷还在学校热门过一会，记得初二那时学校要搞学校建设，塑胶跑道，运动器材什么的，结果运转的经费不够，然后让全校师生都一块凭心意捐款。
结果张大爷一听，当时就拿着一直积存着的五千块钱都拿到教导处那边捐了，要知道他在学校做校警，每个月也仅仅九百，这五千基本是他半年的工资，可以说是不拿学校半毛钱，给学校白干了半年。
这个事例被学校紧紧抓住，还在校会上重点提过，邢乐记得当时语文老师还让过他们写一篇赞美张大爷的文章咧！
张大爷已经干校警好多年了，究竟多久邢乐也不知晓，反正从进入中学开始，邢乐就一直见到现在。
“哦……嗯，我不喜欢热闹，就过来这边坐一下，清静一下而已。”邢乐赶忙答道，他放学也跟张大爷打过不少招呼，但每天这么多人跟他招呼，不认识自己也很正常。
邢乐笑着说道，结果发现张大爷一直盯着自己看，几秒后等自己觉得有些奇怪时，张大爷才呵呵一笑，说：“这地不好坐，去那头坐会吧，正好就剩我一个人，愁着没人唠嗑。”
邢乐看着张大爷，心想反正自己这会儿哪也不想去，就点了点头。
校警室内，邢乐看着周围，这个房间不大，也就几平方大，但摆置的东西却是有条不紊，让人感觉很是舒服。
邢乐接过张大爷提过来的一杯温水，喝了一口，看着远处好不热闹的运动场，目光有些迷离。
张大爷拿着一张木登摆放在一旁坐下，拿过来一条烟筒，用火柴点着烟丝，抽了一口，喷出一口白烟，问道：“是不是给人欺负了？”
邢乐眨眨眼，古怪地看着张大爷，结果才发现自己现在身上的一身脚印子和身上的几处红肿，也难怪别人一眼看出来了。
邢乐只能点点头，但也不敢说新校区那边的事，毕竟人家的身份还是校警，这么一次严重两届混战，要是被发现还得了？
“唉，年少轻狂啊，想当年我也是和你这样，虽然有着一颗想一闯天下的壮阔心，却整天只有被人欺负的份，自己又不敢反抗，能有什么办法？每次以为忍过这一次，或者是忍到离开这里，就能解放，结果只是发现换了一个地方被人欺负，唉唉……”
见邢乐点头，张大爷立马又开始念叨起自己的往事，似乎很想找个能倾听的人，但谁会愿意听一个五六十岁老大爷的念叨？所以每次大家都会和他磕两句，但一听他磕起往事，立马就走人。
但这会儿邢乐听到张大爷的话后，脸上没有露出不耐，反而讶异地看了看他，接着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邢乐还真没有想到这门卫张大爷以前也是被欺负的主啊。
他说的话，和邢乐以前还真的差不多，以前的他认为只要一直忍耐，忍耐到离开了这个学校，离开了这些像人，就能得到释放，到一个没有歧视凌辱的地方去，结果最后你才发现，这只不过是换了个被欺负的地方。
因为一直的忍耐，已经让你性子都成了懦弱，而在哪里都存在着高低贵贱，只要你懦弱的性子一旦暴露出来，那你就是那被针对欺负的对象。
“是啊，你说的一点都没错。”邢乐看着手中一次性杯温水冒出的白气，认同地说道。
“我当年啊，虽然是一直被欺负被针对，无论是在村头里，还是后来去到大城市里打拼，但也不是说所有人的性子都是坏的，就像我后来遇到的强子，要不是他，我估计早不知道被人打死在哪个街头角落里了。”张大爷惆怅地说道，仿佛一下子想起了很多往事。
这话邢乐倒是没有多大惊异，毕竟人之初，性本善，并不是每个人生下来就是坏的，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取决于自己的心理会怎么变化。
至于，张大爷所说的那个强子，邢乐也没多在意，就算再厉害，现在估计也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了吧？
这边张大爷继续念叨着往事，或许是开始那段同病相怜的原因，邢乐并没有像别人那样听着厌烦，反而是津津有味起来，又倒了一杯水，认真听着。
其实无非就是讲年轻时的张大爷，即使到了外头工作了还是少不了被欺负，那个年代还是很乱，黑道猖獗的很，几乎每晚都有人拿着刀在街头上追着砍，绑架勒索也时有发生，甚至被人追砍的暴死街头的事例，都不在少数。
当时的年轻张大爷就是不小心得罪了当地的一个小混混，独自一人在外头打拼的他，别说有个人能帮他，就连认识的都没几个，那个小混混放话出来，说晚上一定要砍死他，这可把刚出来的愣头青张大爷吓到腿软。
张大爷当晚就躲了起来，但还是被那伙人找到拖到了一个死胡同里面，准备把手脚慢慢给卸了，这可把邢乐听得心惊肉跳，着实没有想到当时的社会上这么黑暗，这跟现在混混街头打斗，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啊。
“然后呢，然后呢？”邢乐听得不时捏把汗，赶忙问道。
“然后啊，呵呵……”张大爷却不着急说，又捏了一把烟丝摁在烟嘴上，点着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白烟，这才说道。
“一个社会的黑暗，也往往会出现许多伸张正义的人，不然怎么说乱世出英雄呢？记得当时他们就要拿砍刀把我手掌剁下来时，我已经是吓得没知觉了，也是那时强子站在了胡同口，制止了他们。”
“怎么个制止法？”邢乐从张大爷的口吻中听出，当时强子是一个人的，不由好奇起来这制止是用钱还是用面子，还是说用武力？
“眼神，一个让人折服的眼神。”张大爷说道，似乎很记忆犹新：“那伙人直接让强子滚远点，不然一块弄了，当然强子还是走了进来，那伙人的老大就提着砍刀向强子走去，走到面前把砍刀都放在了他的脖子上，问他是不是想惹事，我记得强子没说话，就这么看着那个头头，两个人都不说话，也不知道多久，强子才说了一句，给你们时间，快走吧，我实在不想见血。”
“结果你猜怎么着？听到这句话后，那个头头退后了两步，一直盯着强子，后面的伙计本来还叫嚣着要拿刀上来，被头头制止了他们，说了一个走字，就带着一伙人急匆匆地走了，之后再也没见过他们。”
“就一个人，没有任何武器的一个人，却把一伙亡命之徒震慑住，那时整条胡同里都是黑漆漆的，所以我看的很清楚，强子的眼睛很亮，而且很锋利，像刀子一样。”张大爷看着邢乐说道。
邢乐听得一愣一愣，如果换作别人听着一个五六十岁的大爷这么说，指定当他在吹着牛逼，但邢乐却知道这不是在吹牛逼，究竟为什么这么笃定，邢乐也说不上，或许就是眼睛吧。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邢乐从张大爷的眼睛探视到了，那种动容的神情，可不是瞎编所能拥有的。
“所以，之后你就跟着他了。”邢乐说道，他听出张大爷对那叫强子的很是尊崇，把他从阎王那里拉了回来，一个眼神就能唬住一帮亡命之徒，这种霸气的人，邢乐甚至觉得张大爷如果是女的，铁定就以身相许了，没有不跟着的理由。
“是啊，其实强子也是个工地的工人，之后我跟着他在工地干了半年，就开始在一些鱼龙混杂，赌场的地方做起一些接触黑道的生意，比如帮别人追债，看场子什么的，总之就是什么都干，而强子的声望也一点一点起来，无论是追债，还是抢生意，都有一把好手，也够狠，一些赌场的大佬开始看重强子，我和好几个一块出来的同村人都追随起着强子，最后强子越做越大，开始揽下那一带的赌场，慢慢地靠着自己强子也做成一带地场子的大佬。”
听到这里，邢乐有些吃惊了，听着么说张大爷以前还挺厉害的啊，虽然混黑道不怎么光彩，但能在外地跟别人撑起一块地确实不易。
但现在怎么沦落到在这做起校警了？
而且邢乐注意到张大爷并没有什么朋友，因为张大爷的家就离学校不远的一间小房子，平时无论回家还是照常来学校站岗位，他可都见张大爷是自己锁门开门，根本就是他自个儿住的，甚至在过节过年时，也没个人来探望他，完全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就更加别说当初一起闯荡的兄弟，还有那所谓的强子了。
猜疑到这一点，邢乐直言不讳地问了出来，张大爷听后，脸色忽然就变了起来，变得愤怒，变得咬牙切齿，甚至手里抓着的烟筒都抖动了起来。
邢乐看着张大爷气的已经通红的脸，觉得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都是那混蛋，如果不是他，我们打拼的一切就不会付之东流……”
“强子他……也就不会死！”
“什么？！”
邢乐瞪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那个强子死了？
这么一个霸气的男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张大爷眼睛通红，满是皱褶的眼角上溢出了眼泪，两个手掌握得很紧。
邢乐看着他这个样子，也不忍心再问了，他知道强子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恩人，还是一共打拼了多年的兄弟，突然就阴阳两隔，这种伤痛是难以想象的。
张大爷激动的情绪缓了好片刻才好下来，叹了一声气，还是继续说道：“强子做了一带地区的大佬后，基本的场子都是由他看管，但还是存在着不少刺头，暗地里想尽办法推倒他，强子也知道这些刺头一日不铲除干净，也难以安宁，就一直压着他们打……”
“之后，有一次我们听到一个场子被人偷袭了，而且没有收手，连带着周围的场子都被砸了，强子没有办法，分了好几派人去镇压，我和强子几十个人，去了最严重的那个场子。”
“过来通报这个信息的是跟强子几年的骨干成员，谁知……谁知这个人渣就是被利诱蛊惑了心，背叛了我们！”
“当我和强子被他带到那个地方后，早埋伏在里面的几百号人就冲了出来，包围了我们，我们虽然早意识到不对劲，但真的没想到是那家伙背叛了我们。”
“我们十几个人被百号个人围着，很多兄弟都被砍倒在了血泊上，强子带着我硬生生杀了一条血路，但最终身体挨了太多刀，伤到了肺部，还是没有撑过来。”
“我……被他们压着，看着强子……那个混蛋！强子对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排斥，把我们都当作兄弟，为什么他要背叛？！”说到这里，张大爷眼睛通红地说道。
邢乐脸色这时也有些惨白，他还是个初中生，那里听过这么血腥残局的经历，这会儿听着心里很是压抑。
“他们最后放过了我，是那人渣让的，他拍着我的脸说看在我们是兄弟一块打拼了多年的份上放过我……还说，你如果想报仇可以随时来找我，我等着你……”
“之后他坐到了管理那一块地的老大，坐了强子的位子！”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的那张脸，无时无刻，我都在想着要报仇，但每一次我拿着刀去，就被他的人制服，每一次他都拍着我的脸，嘲讽着我。”
“我也想过死，但一想到我死后，就真的没人再帮强子报仇，任他逍遥快活地活着，我就没脸下去见强子！”张大爷双手抱着头，看起来很是颓废，邢乐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拍拍他那佝偻的身子。
“后来，我听说他回到家乡继续做着黑道生意，我也跟着过来，他的家乡就是胡垌镇，所以我就做起了这家学校的校警盯着他，但我报仇的心没有消减过，无时无刻都想着抱住那家伙一块死！”张大爷咬牙狠狠地道。
听到那人家乡就在胡垌镇上，邢乐一愣，接着忍不住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名字……他的名字我做鬼也不会忘。”张大爷眼睛布满血丝。
“他叫刘羽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