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微不可查的呼吸声。
林溪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尹然,一眼不眨,仿佛害怕在眨眼间他就会消失。
林溪的眼仁很黑,很亮。她的眼睛很漂亮,尤其是当她专注的看着某个东西的时候,像只天真无邪的小鹿。尹然觉得那头小鹿可能就在自己心里乱跑,让他一阵阵心慌意乱,这对他来说是种格外新奇的感觉。
他受母亲的影响,从小就对镜头格外感兴趣,用镜头去记录事物更是他最大的乐趣。所以他没有听从尹家的安排,自己回国进娱乐圈闯荡。决定让《黑白》成为他的第一部电影其实是个很冒险的决定,因为他知道这并不是当下讨喜的影视体裁,所以也没有再费力去找现在正火的流量明星,而是想找一位自己心中的方芸。
《黑白》是他写的第一个剧本,是他十四岁那年得知当年父母离婚的真正原因后动笔的。他承认,这个剧本会在脑海中成形,是因为当时的自己还不够成熟,基于报复和厌世的念头才会有这样的思路。从最初的天真懵懂到惶恐不安,从不安到愤恨再到后来的报复,是他当时对父亲怨恨后发生的一连串情感变化。
这个剧本后来被母亲看到了,她开导自己,她和父亲之间只是因为不能生活在一起而分开的,并没有怨恨。相反的,她觉得自己其实很幸福,因为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可能一辈子也遇不到自己爱的那个人。而父亲对他也并不是厌弃,他爱他,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只有他一个孩子。
母亲的本意是为了解开他怨怒的心结,却在无意中让他对幸福和婚姻产生了误解和怀疑。
所以即使长大后身边示好的女人趋之若鹜,他也从来没有接受过。直到他遇见那个病弱的仿佛随时都会喘不上气的简绘,看到她的父母彼此恩爱互相敬重,才突然觉得可能这才是真正幸福的婚姻。
那时候瘦弱的简绘坐在他身边,红着脸甚至因为激动身体有些打颤,是她告诉自己幸福是什么,爱又该是什么。单薄的简绘像一朵娇嫩的雏菊,仿佛随时都会迎风而倒,但也正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让她从小不能和同龄人一样活泼好动,生活迫使她安静下来后又赋予了她善于观察。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为他打开了一个全新世界的大门。所以对他来说简绘是不同的,如果可以,他多想有这样一个妹妹。
后来自己被接回简家,进入父亲的户口,户籍的母亲一栏上填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正式成为简家唯一的继承人。可父亲并没有听从爷爷的安排把他一直留在简家,而是亲自送回了母亲身边。那天飞机降落的时候母亲已经在机场等了很久,看到自己和父亲出现,一向坚强的母亲捂着嘴无声的哭了起来。母亲其实知道,自己一去可能就再回不来了,可她也知道,血缘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父亲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笨拙的给母亲擦眼泪,终于忍不住上来将母亲抱进怀里,母亲的头伏在父亲的肩膀急促的啜泣了两声,终于止住了哭腔。然后母亲低声说了句“谢谢”,父亲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个画面深深印在尹然的脑海中,他不懂他们之间现在是什么感情,但他突然明白了母亲也许是真的不恨父亲。但这并不代表自己能够释然,所以后来他几次修改了《黑白》的剧本,在回国后决定顶着压力将用这部电影向父亲表态。
或许他将来会接手他的娱乐王国,因为他是他的儿子,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脉,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可他从来就没有给予自己的责任和亲情,也使他无法失去了让自己信服的权利。他的人生会由自己做主,而不是像他一样,为了名利抛妻弃子。
能够遇见林溪,是在意料之外的。她既有着少女的天真和骄傲,也有着后来方芸的隐忍与深沉,并且懂得怎么用演技将两者分开或融合的展现在镜头前。而她身上最吸引自己的,是那种明明初见却仿佛久别重逢的熟悉感,影视城第一次意外相遇时,他在车里看着惶恐不安的她,心竟然突然有一阵抽痛,那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悸动。
再后来面试时他站在身后看着她试戏,看着她一点一点融入方芸的角色,就知道她就是自己要找的方芸。而此刻,像个孩子紧盯着心爱的玩具一样的林溪,却让他的内心一片柔软。
林溪静静的看着尹然,如果不是时而抖动的睫毛,会让人误以为她已经睁着眼睛睡着了。尹然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他明明知道现在这样算是趁人之危,可他想要留在她身边,至少是此时此刻,她最需要人陪的时候。
“我不好吗?”
林溪蠕动嘴唇,幽幽吐出这样一句话。她看着尹然,眼神因为陷入回忆而迷蒙失神。
“我那么爱你,为了你心甘情愿去承受那些可怕的流言飞语。在那之前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那么坚强,可是为了你,为了能够站在你身边,即使是在刀尖上行走,我也义无反顾的去追。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爱我?”
林溪的目光已经没有了焦距,尹然知道这些话她并不是对自己说的,而是透过自己在看另外一个人,一个让林溪深爱却受伤的男人。这个认知让尹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胸口似乎堵着一团棉花一样憋闷。
林溪嘴里不断的囫囵念叨着“为什么”,疲倦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可抓着尹然的手却始终没有放松。尹然伸手轻轻拨开散落在她面颊上的发丝,指尖留恋的缠着发丝慢慢滑落。那种亲密的触感让他留恋,可即使再眷恋,只要他不紧握,终究还是会失去的。
尹然头靠着床头,出神的看着陷入熟睡的林溪,心里乱成一团。现在去爱上一个人原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而现在他对林溪说爱还太早,但的的确确是喜欢的。可他的世界里没有喜不喜欢,只有爱不爱,他不需要那些模糊的情感和答案,就像镜头前的画面,没有多余的东西,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都有它必要的存在。
但他确定,无论是因为什么,他不想放开她,更不能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可父亲那边的意思一直都很明确,希望用联姻巩固自己此刻才进入上流社会的缺失,如今他能够容忍自己出来单干是因为这并没有触及他的底线,或者在他看来这算是一种磨练,可如果牵扯上情感纠葛,他绝不会就这样坐视不理。
可是,真的要放弃吗?
尹然不知道,这种全然没有准备的变故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他喜欢规划自己的人生,规划每一件事,他喜欢每件事情都在计划之内,或者意料之中。可林溪却是个最大的变故,二舍是让他舍不得丢弃的变故。尹然动作细微的想要拿出自己的手,却换来林溪更加用力和钳制和不满的嘟囔。
尹然的眉头渐渐松开,无奈的看着她。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次日清晨,冬日刺眼的阳光照在林溪的脸上,她不满的翻了个身想要接着睡,却感觉自己似乎枕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难道是雪儿的小贝又跑到自己房间里来了?肯定是雪儿又忙的忘了喂它吃饭,待会儿睡醒了去看看储藏室还有没有狗粮了……
大概一分钟后,理智渐渐回笼,林溪想起自己已经重生了,重生后的自己并没有搬出家和同公司的两个艺人合住,自己家也没有养宠物,那么在自己床上的、被自己枕着的是什么东西?林溪一阵毛骨悚然,“嗖”的一声跳下了床,只是她宿醉才醒,身体哪有那么听使唤,腿脚僵硬之下一头撞在了床头柜上。
“哐啷”一声,床头的花瓶被打翻在地上,林溪刚想站起来就被花瓶里流出来的水滑了脚,彻彻底底的摔了个四仰八叉。这里可没有地毯,所以林溪是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摔得她有点懵。迷迷糊糊就看见尹然的俊脸出现在眼前,满脸无奈的冲自己伸出了手。
林溪晕晕乎乎的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突然又像烫手山芋一样挥开,惊魂不定的双手护胸看着他质问:“你为什么在我的房间里?难道昨晚你趁我酒醉占我便宜!”
尹然没有说话,更没有辩解,只是那样默默的看着她,看的林溪慢慢放下了手,有些底气不足的挠脸看着四周。
“这是我的房间,对吧?”
尹然点了点头,林溪顿时觉得底气又回来了。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过夜?”
尹然扬起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残留着被抓出的红印,平静的说:“是你不让我走的。”
你不让我有的……
这句话在林溪脑海中翻涌了几圈,让她越来越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无力的看着尹然,悲愤交加的说:“你怎么……我怎么……”
说到最后,声音软了下去,小声的问:“我、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尹然的眼中闪过一抹促狭,他倾身慢慢逼近林溪,脸上满是玩味的神色。
“你指的是什么?扒衣服?强吻?乱摸?表白?”
随着尹然的话,林溪有些脚软。她知道自己对尹然的颜一直都没有抵抗力,否则上一世也不会栽的那么快、那么惨。她清醒的时候还有理智来控制,如果喝醉了就……真的不能保证了。林溪正郁闷的想撞墙,就听尹然话锋一转,淡淡的说:“如果是指这些的话,那都没有。”
林溪反应过来,忿忿的瞪着尹然,尹然全然当做毫无所觉,轻描淡写的说:“别忘了年后还有电影宣传,记得空出档期来。”
林溪的回答,是扑到床上把头蒙进了被子里。
“出去记得关门,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