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此时终于想起了曾经在天上的许多趣事,其实不是大家不关注她,只是她渴求的太多了。
她要的独一无二的关注,只有乔大郎能够给她。可是如今的乔大郎似乎也是有心无力了,因为乔母看她不顺眼,所以乔大郎三天两头地被叫回去教训。若不是乔母一贯不讲理,她都要觉得是自己害他们母子不和了。
她与乔大郎成婚十年,却未有子嗣,前两年的时候乔母三天两头地撺掇乔大郎休了自己,后来好像是乔三郎说的,只要大哥没有子嗣,那以后乔大郎的遗产还不都由乔三郎的儿子继承吗?乔母深以为然,之后虽然每天念叨着留春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但不会再说让乔大郎休妻另娶的话了。
当然了,偶尔与留春发生口角的时候,她还会拿这个当威胁,说句再不听话就让乔大郎休了他什么的。
留春也曾想过,若是她能为乔大郎生个孩子就好了,可她只是一棵树,纵使可以开花结果,也不会和人有孩子。
若她还是天上的花仙,她根本不用受只有的苦,每天只要和姐妹们一起采集花露就好,日子虽然无趣但也清闲。何况有时候青帝和戚落会带着她们一群姐妹玩些游戏,玩游戏的时候还是很热闹的。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那样放松过了,若不是忽然见到戚落与青帝,她大概连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都想不起来了。
夜里回家的时候她忍不住问道:“乔郎,你觉得我这些年是不是变了很多?”
乔大郎愣了一下:“你为什么忽然这样问。”
留春叹了口气:“今天遇到了两个老朋友,忽然想起我从前的样子。那时的我还不像现在这样世俗,也不像现在这样惹人讨厌。”
乔大郎揉了揉留春的头柔声道:“你从来都很好,不会惹人讨厌的。是我没用,让你一直受苦,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乔大郎一直觉得生而为人,便活在这世俗之中,变得世俗又有什么错呢?乔大郎偶尔也会想起两人初见时留春翩然如仙目下无尘的模样,那时候的留春很美很好,像梦里走出来的一样,令乔大郎心生爱慕和敬畏,却也不敢有其他肖想。
而如今的留春虽然变得世俗,但他也没觉得哪里不好。她依然很美,纵使眼中澄澈的光芒已经变得暗淡,可也变得更温柔了,每当看向他的时候那双眼睛依然跟一汪清泉一样让他心动。
留春也很勤劳能干,看着漂亮柔弱,但她好像没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因为有她帮衬,现在他的日子比起以前其实好过了许多。
他想,这辈子能娶到这样的媳妇是他好几辈子修来的服气。可他总觉得留春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随时都会去往另一个他无法到达的世界。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他的内心深处就是这样告诉他的。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若真有那样一个地方就好了,他实在不忍心留春陪着他受苦。
虽然现在的留春也很好,可他还是希望留春的眼中能恢复初见时的光彩,即使那点光彩不是为了他而存在的。
“乔郎真的会永远都喜欢我吗?”留春又问。
“当然了,你是我娘子,又对我这么好,我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呢?”乔大郎道,“可我总是觉得你应该会有更好的选择才对,若是你能过得更好就好了。”
“不会更好了,我既然已经嫁给了你,这辈子便认定你了。只要你不嫌我,我是不会离开的。”留春柔声道。
他们俩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留春对乔大郎越好乔大郎越希望她能离开自己,可乔大郎越是这样想留春越舍不得离开。她总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一个这样为她着想的人了,纵使她能活上千年万年也再没机会遇到了。
“春儿,有时候我希望你能为自己想想。”乔大郎叹了口气。
留春笑道:“可你过得好我便开心,所以为你想也是为我想。”
她终究是跳不出这个情字了,也跳不出这红尘俗世,纵使这三天里回忆了许多从前在天上的事情,她也依然没有后悔的意思。所以在三天之后,她还是拒绝了青帝。
“纵使很苦很难,纵使这些年我确实不怎么快乐,可我还是不想离开,青帝,我是不是没救了?”留春问道。
青帝好笑道:“有什么救不救的?这只能说明你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有些人活了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
“是吗?”留春叹了口气,“可我总觉得那些人不是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只是想要的太多了。就像我也曾经挣扎犹豫过,我不想就这样放弃花仙的身份,也不想离开乔郎,甚至还对戚落姐姐提出了无礼的要求,见到姐姐生气了我才清醒过来的。可如今这样的选择,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清醒的。”
青帝笑道:“你姐姐还好,可我就没什么立场指责你了。毕竟我也曾和你一样,希望六界太平,希望天规严明,却也希望自己能与梦来相守。可是怎么可能呢?这世上没那么多的两全其美,最后只能选择一样。你可比我果断多了,我当初可犹豫了好几百年呢。”
“好几百年?”留春好奇道,“那位梦来姑娘不是凡间女子吗?”
“不是,喜欢上梦来可比喜欢上凡人糟糕多了。你可知道魔界有九位君主?”
“我知道啊,魔界九君分别是炎魔、寒魔、风魔、雷魔、雾魔、水魔、暗魔、幻魔、梦魔……”留春愣了一下,“难道那位梦来姑娘就是梦魔吗?”
“是她,纵使我选择与她断个干净回归神界,可至今也不明白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青帝叹了口气,“我仍会时常想她,有时候还会忍不住去探听她的消息,可她把自己藏得好好的,什么也不让我知道。”
“青帝……”
青帝自嘲一笑:“我可比你差劲多了,放不下她,也放不下如今的地位,拖泥带水的,这些年尽把自己活成笑话了。”
“青帝是为了天帝吧?”留春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神魔大战里,天帝为了救青帝曾断了一条手臂。
自那以后,青帝便处处为天帝着想,可天帝却变得越来越冷。若不是有青帝在神界周旋天帝与众神的关系,只怕神界自己先闹起来了。
“为了什么都好,终究是我负了她。”青帝又叹了口气,转头对留春道,“不过这一切你真的想好了吗?日后不会再反悔了吗?”
留春摇了摇头:“我觉得以后我应该还会想起从前在天上的日子,但我不会后悔。我爱乔郎,我最最想要的东西只有他能给我,所以不管从前过得多好,我都不会后悔。”
青帝摇了摇头:“还是忘了吧。”
“嗯?”留春愣了一下,“忘了什么?”
“忘了我,忘了戚落,忘了天上所有的姐妹,忘了你曾经是个花仙。”青帝掏出一个瓶子给她,“把这忘情水喝了吧,从此你会忘了在天上的一切,安心地做个凡人。”
留春不解:“为什么?”
“记得那些,你日后会过得痛苦,因为对比实在惨烈,不会后悔也不代表不痛苦。而且,既然你选择做一个凡人,那就做一个彻底的凡人,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
留春握着那个瓶子愣了许久,最后还是打开了,将里头的忘情水一饮而尽。
多少还是舍不得的,可她知道,这是代价。
不管是人是仙,想得到什么总得付出些代价,谁也不能例外。
将忘情水饮尽以后,留春忽然觉得四肢无力头晕目眩,站也站不住了。
青帝连忙扶住了她,一双大手覆住她的双眼,柔声道:“睡吧,睡一会儿就好了。”
留春于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留春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家里,乔大郎坐在床头一脸焦急地看着她。
“春儿,你终于醒了,没事吧?”
留春头仍然有些晕晕的,不解道:“怎么了吗?”
“我今儿中午路过店铺门口,见店铺没有开门便进来看了看,没想到你一直躺在这里,怎么叫也叫不醒。”乔大郎担忧道,“我请大夫过来,大夫也不知道你是生了什么病,吓死我了。”
“我居然睡了一天吗?”留春愣愣的,努力回想着今天发生了些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乔大郎轻轻摸着她的脸,温柔道:“既然没事,那就最好了。我跟工头请了两天假,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岳父岳母吧。”
“为什么忽然想回我娘家?”留春奇怪道。
“你父母也是我父母,本来就该常回去看望他们才对。我也想再走走当初那条山路。”乔大郎笑道,“如今又是三月,山上的白檀花应该都开了吧?当初我们就是在那儿遇见的,只是那年你错过了白檀开得最美的时候。后来我们成亲,我不是答应过你吗?以后每年都会陪你一起去看白檀的。”
好像是这样,山间的白檀花每年都开得很美,可是很少有人注意。而她生来就喜欢白檀,这点与乔大郎十分相投。
那年她生了一场大病,所以错过了白檀花开得最美的季节。等她趁着家里没人偷跑去看白檀的时候,只看到了零零落落的几片。恰好有那么一朵白檀花落入了她的掌心,恰好乔郎回头与她四目相对,一眼万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样子。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喜欢上了乔大郎,也更喜欢白檀花了。
她还记得他们相遇的时候是在夕阳之下,而她家住在南面的山头,要走回家的话得一个时辰,到时候天就全黑了。乔大郎怕她会遇到危险,还特意把她送回家了。
她当时就觉得这个男人很温柔很温柔,若是自己能嫁给他就好了。她生来穷苦,家里的父母虽然对她很好很好,可那种温柔她只在乔大郎身上感受过,他们成婚十年来,乔大郎对她是越来越温柔,纵使她至今不曾怀有身孕,乔大郎也没有嫌弃过她。
能遇见乔郎,真是太好了。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三月了呢,今年的白檀大概也开得很美了吧?
她怎么差点把当初乔郎许下的诺言给忘了?乔郎在成婚那夜对她说过,以后每一年三月都会陪她一起看白檀的,而且乔郎也都做到了。
虽然这些年在乔家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她还是觉得这辈子能遇到乔郎,真的是太好了。
“留春真的把以前的一切全都忘了吗?”戚落问道。
“当然,她既然选择了要做个凡人,记得以前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青帝笑道,“你看我现在是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我心里很痛苦,我不想留春也和我一样。”
戚落好笑道:“留春就算记得,也不会和你一样挣扎痛苦的。”
“你这么说还真是伤人啊。”青帝叹道。
“可你又不是人。”戚落笑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还真是被琅轩给带歪了。”青帝无奈道。
戚落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又问:“我知道你有本事给留春塑一具凡人的躯体,可她父母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两片白檀叶子罢了,再过十年就会像普通凡人一样生老病死。”青帝淡淡道,“而留春现在的身体是真正的凡人,所以再过几个月她就会怀有身孕。”
戚落一愣:“那岂不是很危险?”
毕竟那乔母还有乔三郎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一直觊觎着留春的那间铺子,想将其占为己有。
“虽然留春触犯了天条,可她曾经在天庭毕竟积了不少功德,所以这一世命盘还不错,终究会度过所有难关的,你不用担心。”
戚落笑道:“你果然跟个老好人似的,对谁都好,唯独对你自己不好。青帝啊青帝,你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
青帝叹了口气:“大概不是谁都有为自己选择的权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