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云那时不过百年修为,不论道行还是心智都稚嫩得很,确实是不通人情世故。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无知,但忽然被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女妖精指责嘲笑,她心里怎么都不服气。
“我不知道你过去都遇到了什么,可你不是我,你也不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没资格对我指指点点。”绛云冷笑道,“你不能因为自己过得一团乱,就觉得其他妖怪都会和你一样乱糟糟的。”
柳翠烟不禁停住了脚步,转头道:“你又知道我过得一团乱了?凭你的道行,根本就看不透我在想什么。”
“我是看不透,可你好端端非要在秦楼楚馆赔笑做什么?怎么想都觉得你不可能过得顺利。”、
“你倒还有点脑子?”柳翠烟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我曾欠了一个人很多债,如今必须要还他,好几百年内都不会再有自由了。我不过是喜欢过一个道士便落得如此下场,你真的还要再跟一个和尚纠缠下去吗?”
“可我又不是你,未必会是那样的下场。”绛云声音低了下去,“每年都有还俗的和尚,也不差他这一个。”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表情,明明在努力笑了,看着却比哭更难过。她想,柳翠烟一定是经历过很痛苦的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虽然她一见到自己就指责嘲笑的很不礼貌,但也是因为触景生情吧?那还是可以理解的。
“可人妖殊途,你与他必将不得善终。”
绛云挑眉:“难道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
“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轮不到你妄下定论。你还是还你的债去吧,我的事不用你管。”绛云说完转身就要回去。
柳翠烟犹豫了一下又道:“看在同为树妖的份上,日后你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可以到温语楼找我。”
“我才不想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温语楼就是柳翠烟现在待的那间青楼,就是一堆臭男人喝酒吹牛看女人的地方,绛云曾经在外头看过一眼,只觉得里面乱糟糟的,烦人得要命,也不知道柳翠烟是怎么待下去的。
而且欠了什么债才得去那种糟糕的地方还?就因为那里赚钱快吗?
等绛云回到山上的时候,清远也回了寺庙。她本来还担心自己看到他会很尴尬,虽然隐身了清远看不见她,但她自己还是会心虚尴尬。即使方才在柳翠烟面前言之凿凿,可她心里也没什么底气。
在今天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未来会和清远怎么样,她甚至连自己喜欢清远都不知道。她其实还很小,不过百年道行而已,若是与清远离开了这里,日后遇到一些喜欢降妖除魔的道士与和尚又该怎么办?她现在能和清远一起慢慢长大,却没办法与他慢慢变老,日后清远心中起疑又该怎么办?
绛云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没想好,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她觉得柳翠烟是对的,她不应该和清远在一起。
可清远喜欢她啊,她也喜欢清远,若是相互喜欢都不能在一起的话,那好像也太惨了些。
绛云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了,天越亮的时候就越着急,怕清远来找她的时候,她给不出答案。于是便这样惶惶不安地等了一天,清远居然一步也没出来过。这倒是很不寻常,那天庙里的香客不少,平时这个时候清远都忙里忙外的,可那天怎么就没出来过?难道是生病了?
绛云不由急了,可她没法进去,最多只能找个很高的大树爬上去偷偷看一眼。
正好清远所住的院子外面就有那样的一棵大树,绛云从前经常爬上去偷看清远,不过也只有晚上的时候会去看看。因为清远有个习惯,到了夜里会坐在院子里的菩提树下参禅。这天他一整日没出来,绛云心里担心,于是又爬上了院子外的那棵大树,可惜等了大半夜也没等到清远出来参禅。
难道真的是病了?
绛云趴在树上想了一会儿,决定直接跳进去看看究竟,不然她实在没法放心。
可她道行尚浅,心思不定,每回往下跳都被佛光弹了出去,每回都被佛光灼伤了,疼得她龇牙咧嘴。
不过是一墙之隔罢了,想见面怎么那么难呢?只要清远不出来,他们就见不到。
为什么会这样呢?绛云不大服气,虽然她是妖怪,可她也没做过坏事,佛祖为什么要排斥她呢?她只是想进去看看小和尚罢了,只要小和尚没事她就离开,若是小和尚病了她就去照顾他,为什么这样都不被允许呢?
绛云跪在了庙强之外,双手合十闭眼祈祷:“佛祖小明鉴,绛云虽非信女,但也不是行恶之妖,还请佛祖网开一面让我进去看看小和尚吧,我实在是担心他。小和尚这些年接待了不少香客,引导了不少人信佛向善,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啊。他自小便没了亲人,也只有我这一个朋友,若是病了没人照顾可怎么办?求求佛祖开恩,就让我进去看看他吧。”
绛云在外面跪了许久,诚心祈求了许久,可她再往里挑的时候还是被弹了出去,还是受了伤。
“不是都说我佛慈悲吗?为何我一点也感觉不到?不是说众生平等吗?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因为我是妖怪是这样对我?而那些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做过那么多坏事,只因为是人就可以自由出入佛堂?佛只引人向善,不引妖向善吗?若是如此,又说什么众生平等?”
绛云不服极了,可她骂了半天,用了九成的功力硬闯也还无法进去,最后只好又跪到了地上。
“佛祖,我求求你了,就让我进去吧。”绛云磕了好几个头,“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想看看小和尚,没有恶意,您就让我进去吧,方才是我一时着急口不择言,请您不要放在心上。佛祖,我真的求求您了。”
可是没用,佛没有理她,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不想搭理,一直到天亮了绛云也没能进去。
绛云又在外头等了两天,还是没能见到清远。白天在寺外等着,晚上在树上等着,整整三天三夜了,她都没见过清远。自从他们俩认识以来,这是她第一次隔了那么久都没能见到清远一面。她实在是等不住了,于是在第四天的傍晚,在最后一个和尚送香客出门的时候,绛云主动跑上前去询问。
“这位大师,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女施主有何事要问?”那个和尚有些年岁了,看着慈眉善目的,十分和蔼可亲,“既然都到了寺庙门口了,不如进去上柱香吧。”
绛云连忙摇头:“佛祖不会让我进去的。”
那老和尚奇怪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怎么会不让施主进去呢?”
绛云只好道:“这个并不重要,我不过是有个小问题罢了,就在门口便好,无需进去。”
“那施主请问,贫僧若是知道,必然会答。”
“那位清远小师傅怎么了?好像已经三天没有露过面了。”绛云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和尚的神色顿时凝固了:“施主为何忽然问起他来。”
绛云道:“之前我心有疑虑,是清远小师傅帮忙开导的,所以我这回想过来谢谢他,只是这几日过来都不曾看见。”
老和尚道:“女施主还是请回来,佛门乃清静之地,不宜女施主这般作为。”
“我做什么了?”绛云不明白。
“女施主若求解惑,找谁不行,为何非要清远?”老和尚似乎不大高兴,“清远已经皈依我佛,还望女施主不要再来打扰了。”
绛云一愣,听老和尚这口气,似乎对她很不满了。可这和尚未曾见过她,以他的道行应该也看不出自己是妖物,所以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能说明……
“清远是不是说过,他想还俗?”
老和尚的脸色更难看了:“这件事已经被住持否了,他现在正在佛前跪着呢,等他想明白了,自然会跟女施主断了联系。”
“为何要与我断了联系?”绛云不高兴道,“还不还俗是他的自由,你们凭什么不让?”
“施主是想害死清远吗?”老和尚厉声道。
“我为何会害死他?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所以我们俩想要在一起有什么不对?佛祖自己是个光棍就不让别人娶媳妇了?你们自己听话也就罢了,还得拉着所有人一起听话?清远他……”
“姑娘自重吧,你连这寺门都无法入内,你是什么样的身份你敢当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吗?你敢当着清远的面说出来吗?你与他并不合适,纵使你不想害他,也终究会害了他,若是施主希望清远好过,还是请回吧。”
“我才不回去,等不到他我就不回去。”绛云瞪着那老和尚坚定道,“我一定会等到他的,我信他。”
“哼!”老和尚转身,重重地关上了寺门。
绛云看着紧闭的寺门,一颗心七上八下。
她是相信清远一定会出来的,可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