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板当年的罪行,其实比戚落想象的还要严重些。
他那时愤怒地现出了原形,一声怒吼便引来雷霆万钧使得天地变色山河震动,再一声哀嚎便是狂风骤雨山崩地裂使得方圆百里的村子和凡人都被山洪冲走,死伤无数。
那时他因一时悲愤失了常性,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片土地已是生灵涂炭一片死寂。
他主动回到天界向天帝请罪,天帝也震怒,恨不得拔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可天书并没有判白玖的死罪,而是让白玖用自己的命去换回那些无辜的命。
“若是以命换命,那白老板应该也……”
“当时苏州那片土地整个都被他冲走了,如今还能牢牢扎在那儿,便是他用自己的龙躯镇住的。那些无辜死去的生灵,也是他用自己的元神换回来的。他毕竟是神,纵使失去了一切,也还可以重头修炼,于是便有了今日的白老板。可他不能离开苏州,他当年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元神大伤,魂魄不能离身体太远。而他的身体又不能离开苏州,所以他永远也无法走出苏州城。”
那白老板岂不是等于被禁足在苏州数万年了?虽然是为了还清自己一时冲动犯下的万千血债,但代价确实太大了。戚落不禁想,其实当时他也不想那样做的吧?否则他不会心甘情愿一直被困在苏州城里,也不会一开始就主动向天帝请罪。
可谁让他是龙呢?那是洪荒时期就存在的上古神兽,身长数千里,盘踞时便有如绵延千里的巍峨青山,打个喷嚏都能让大地颤上三颤,呵口气便能成一片云雾。他怒时能喷火,悲时可泣雨,悲怒交加之季自然是生灵涂炭。
最终事情变成那样,他也不想,可他当时控制不了自己。
“那位姑娘呢?”戚落想了想忍不住问道,“凡人死后还有轮回,他们难道不曾再遇到过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也知道我被关了多久,人间的事情我上哪儿知道去?”琅轩摇头道,“不过听青帝说,他从不爱与凡人往来,应当是没再见过那位姑娘了。就算见到了,认出来了,也当做不曾认识。毕竟他不能离开,毕竟他是神族,无法与一个凡人长相厮守,不是吗?”
“那倒也是。”戚落不由叹了口气。
要是换一个神,隔了几万年的事情可能早忘了。就算曾经爱得很深,可毕竟过去那么久了,时间可以磨平很多感情。可是白老板不一样,他因为那个女子犯下大错被永远困在了那里,只要他一日待在苏州,他便会一日想着那些事情,永永远远,没有尽头。
还真是越想越惨,戚落只能希望那个女子生生世世都不会转世在苏州城,也别进去。她若是出现在白老板眼前,只怕要把白老板那颗钝痛的心,再一刀刀地割出血来。那样的话,对白老板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了。
本着对白老板的同情,戚落觉得她和琅轩确实应该经常去看看白老板,免得他独自待在苏州太寂寞了。
“可我们俩陪得了他一时,也陪不了他一世啊。”琅轩不以为然道,“我也不是不乐意去,我就是觉得,我们日后终究是要离开人间的,到时候他又剩自己孤身留在苏州了。经历过热闹之后再回复孤寂,不会更难受吗?”
“应该不会吧?”戚落不大确定,“青帝不也是有空就去他那儿坐坐吗?对于这种,他早该习惯了才对。”
“既然如此,那就去呗。”琅轩笑道,“他虽然财运很好,但是赌运一直欠佳,说不定你还能多赢些钱来。”
戚落好奇道:“怎么?你与他也很熟吗?”
“我与神族能熟到哪儿去?还不都是听青帝说的,你以为青帝是怎么赢他那么多钱的?还不是因为他运气太差了吗?”琅轩笑道,“他是很能赚钱的,但也很容易赔钱。越赚越赔,越赔越赚,反复如此,不曾变过,所以如今捏着整个天下的钱财。但也倒霉,比如当年我带着你去东海玩的时候,你一不小心就摔了他珍藏的宝玉,气得他差点把你塞海底。你也知道,你是朵花,被那海水泡泡哪里还活得成哟?”
戚落瑟瑟发抖,被那咸涩的海水泡泡她的确是活不成的。不过她怎么会砸了白老板的宝玉呢?
“那也不能怪你,是他自己把宝贝全摊在礁石上晒的,结果自己跑海里打盹去了。当时我们俩恰好路过那儿,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有主的,就拿起来看了一眼,谁知道那块玉里还能钻出螃蟹来。你当时没见过螃蟹,被吓了一跳,可不就失手砸了吗?”琅轩想起来就觉得好笑,“不过也不知道是白玖真的太喜欢那块玉还是因为他记仇,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提起来就不开心,你以后别跟他提这事。”
戚落连忙点头,她可不敢再提了。
原来当初是这样认识的,怪不得她问起白老板的时候,对方顿时就变了脸色。
戚落心中有愧,于是每次带着琅轩去苏州的时候,都会给白老板带上不少好东西。白老板在人间待了那么久,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过每次还是乐呵呵地收下了,毕竟是份心意。
戚落和琅轩有了白老板相助,没过多久就在临安城内声名鹊起,别说临安城里的商人了,就连许多达官贵人都对他们俩客客气气的。
她再去天香楼的时候,那儿的老鸨和姑娘们也都变了态度,比从前更加热情和谄媚了。
“哟,戚公子,您又来啦,快请进。您是来找繁落的吧?可惜她正在陪客,一时半会儿不能伺候公子了,不如我给公子另外找几个漂亮姑娘?”
戚落笑道:“那就劳烦花姑姑给我安排个雅间吧,再送些上好的点心和美酒过来,我独自坐一会儿便是,不用其他姑娘作陪。”
那老鸨知道她是女人,会拒绝也很正常。可她实在舍不得这么一个贵客,于是犹豫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问:“不用其他姑娘的话,要不要其他公子呢?我们这儿也有几位姿色不错的男人。”
“啊?”戚落一愣,待反应过来后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给我些吃的就行。”
这天香楼的服务原来那么周到的吗?居然连男人都有。可是天香楼平时又不接待女客,那些男人都是给男人用的吧?让陪过男客的男人来陪自己,这个老鸨是想干嘛啊?她又不是看不出来自己是个女人。
那个老鸨还是不大甘心,又问:“公子不要误会,我知道你没那个癖好,所以就是找几个人来给你唱个曲儿,或者陪公子吟诗作对解解闷……”
戚落只好将脸板了起来,冷冷道:“我说不用就不用,难道我喜欢什么,需要什么,要不要找人作陪,都得看你的意思吗?”
那老鸨只好作罢,连忙道:“公子说道哪里去了,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公子既然不想要人作陪,那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给公子塞人。公子请随我来吧。”
啧啧啧,这话说得多不情缘,她明明就是很想给自己塞人。戚落也能理解,可她不喜欢被不认识的人缠着,想找个清静的房间坐着都不行吗?
要是琅轩愿意陪她一起来就好了,不过琅轩不喜欢这种地方,他嫌乌烟瘴气,每次都不肯陪自己来。再加上之前戚落也答应过他,那就是最后一次,哪里还能再找他帮忙?
等那些人将点心和美酒送上来之后,戚落就坐那儿喝了会儿酒,吃了些东西,顺便分出一魂变作蝴蝶飞去花繁落的房间偷偷看上两眼。
花繁落果然正在陪李文柏喝酒,戚落不由挑眉。说实话,这个李文柏长得还不错,家世也好,此刻嘴巴也跟抹了蜜似的,甜得不得了。花繁落虽然本来就爱笑,但戚落看得出来,她此刻是真的被李文柏哄得心花怒放。
唉,到底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虽然是在青楼长大的,见过许多男人,也听过许多前辈说男人不靠谱,男人不可信。可她的眼界也被青楼限制了,只能看到这一亩三分大的地方,能够挑选的男人也都是些纨绔子弟和老色鬼,那自然是容易对相貌堂堂的纨绔子弟心生好感了。
所以即便知道自己不能动心,即便每个花魁在挂牌前都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对不会被男人所骗,可真到了那个时候,还是心不由己。戚落看得出来,花繁落已经被李文柏的甜言蜜语所惑,一颗芳心已经有了沦陷的征兆。
这样不好,李文柏虽然没有妻子,可他有一个非娶不可的未婚妻,不过这事青楼里没几个人知道。老鸨倒是知道,可是这个年代的男人但凡有几个钱,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老鸨哪里会将这事放在心里?她不放在心里,自然也不会告诉花繁落。
戚落心想,花繁落这回怕是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