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卉很久没想到过人这么多的地方了,青帝也知道她不安,伸手变出个红色的纱笠给她。
“荀姑娘若是不知道怎么用现在的面貌面对人间,不如用这个遮挡一下。”
荀卉连忙将那个纱笠接过戴上,她这才深切地感受到,原来她不敢面对的人并不止江飞卿一个。
“鄢陵如今又变成了这般繁华的地方了吗?”
“是,战争总会结束,这世间万事皆是周而复始的,说不定哪天就又起战事了。”青帝叹道,“不过现在眼里是个繁华的好地方,在这儿生活的柳家兄弟也过得很好。你可曾想过,他如今也有了心爱的女子,也有一个女子爱他像你爱他那样深,你若强行让江飞卿活过来,这世间便又有一个如你这般悲情的女子了。”
“青帝是想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荀卉摇头道,“道理我自然是都明白的,可到底还是不甘心,为何那个受苦的人一定是我呢?”
“当年战乱,如你这般痛失所爱的女子多不胜数,你为何觉得只有你呢?”青帝反问。
“并不只是如此,我原本也像其他女子那样认命了,我千里迢迢跑去北境找他,只是为了将他的尸骨带回鄢陵,可我为什么会遇到暗魔呢?”荀卉不明白,“其他女子不像我那样会遇到暗魔吧?”
青帝摇了摇头:“这话我该怎么同你解释呢?只怕说了你也不信。”
“又是前世因今生果吗?”
“是,暗魔一向不把凡人放在眼里,他会去找你,会刻意设局蛊惑你,是因为他认识前世的你。前世的你与他想对付的人有些渊源。”
荀卉还是不能理解:“暗魔会想对付的,不是神就是魔吧?我一介凡人怎么可能……”
“你今生是人,前世未必也是。你之所以会是个凡人,是因为暗魔想对付的那个人想让你当个凡人。他以为凡间自由,你又是为情所生,在人间能够让你自由地爱。可他却忘了六界众生从来都各有烦恼,又有谁能真正的逍遥呢?”青帝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还是快活过几世的,只是这一世倒霉了一些,又遇到了暗魔,才落到这个地步。你当初若是转世投胎,如今应该也会生活得很好。”
“那个人凭什么帮我做决定呢?”荀卉又问。
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她发生过什么,可是听到青帝说出这样的话,她心里竟会觉得不快。
“他习惯如此了,不管是对是错,他帮太多人做过决定了。你可以怪他,可以怨他,可以恨他,他若能听到,也不知是否会难过。”青帝叹了口气。
“我又不然是他,如何怪他。”
青帝想了想又道:“你应该常怪的吧?你怨天恨天的时候,其实与怨他恨他也没什么区别。”
“什么?”
“好了,别想了,你看,你想见的那个人来了。”
荀卉顺着青帝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巷子里正走出一对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一个温柔儒雅文质彬彬,一个神采飞扬意气风发。那是她最熟悉的江飞卿了,也是她最想见的江飞卿了,她不由迈出了两步,想要离江飞卿近些。可她又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害怕被江飞卿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尽管那人已经不叫江飞卿了,尽管他已经不认得自己了,可荀卉心里还是害怕,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害怕。
就在柳家两兄弟从荀卉面前经过的时候,忽然刮来了一阵大风,吹走了荀卉头上的纱笠。荀卉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用广袖遮住自己的脸。
“这位姑娘,这个纱笠是你的吧?”柳扬将纱笠捡了起来递给荀卉,他看见荀卉随风飘扬的白发也吓了一跳,“我见姑娘也不过二十吧?怎么头发全白了?”
她何止二十了?她都是个活了近千年的老妖婆了。
“多谢公子。”荀卉接过纱笠便侧过身去将纱笠戴上,不想让柳扬看见自己的脸。
青帝在一旁道:“我妹妹得了种怪病,一夜白头看了许多大夫都无济于事。”
“原来是这样吗?怎么年纪轻轻的会得这种怪病?”柳鸿叹道,“大哥,你读过的医书比我多,可曾听说过这种病例?”
“是听过的,大约都是悲伤过度一夜白头,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吗?”柳扬问道。
荀卉淡淡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原来如此,姑娘节哀。”柳扬叹了口气又道,“姑娘可愿上我们柳氏医馆试试?虽无十足把握,但在下愿意试试。若是不成,在下分文不取。”
荀卉摇了摇头:“不必了,纵使白发重新变黑,时间也回不到过去了,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了。”
“姑娘莫要如此,死去的人虽然回不来了,但他也一定希望姑娘能过得好。人生在世,聚散无常,姑娘失去故人心里难过我们都是可以理解的,但也要向前看,或许姑娘日后……”
“你是不是想说,或许日后我会再遇到一个更好的?”
柳扬连忙道:“在下不是那个意思,不管是否有更好的人,那个人在姑娘心中应当就是最好的。可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我相信姑娘日后也会遇到一个对你好的人。”
“或许会有这样的人。”荀卉问道,“可若是公子失去了心爱的姑娘,有人跟你说这样的话,你会觉得安慰吗?”
“我……”柳扬一时答不上来,最后只好道,“是在下唐突了,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荀卉摇了摇头:“小女子还有事便想告辞了,公子保重。”
青帝跟着荀卉一直走到城外,等周围没人了,他才问道:“荀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荀卉冷笑道:“你不是能看透人心吗?那你能不知道我是什么打算吗?”
“姑娘是准备放下了吧?”青帝笑道,“你若是想将江公子葬在鄢陵,我可以帮你将他的尸骨带过来。”
“可他不是江飞卿。”
“什么?”青帝一怔。
“他不是江飞卿,纵使模样有十分相似,可他不是。江大哥是不会说那种话的,江大哥也不会医术,江大哥不会……”
“虽然是同一个魂魄,但自幼经历不同,多少都会有所不同。他现在生活的环境比从前单纯了许多,所以人也跟着单纯了。”青帝道,“若是你不肯放弃,仍要招魂,招到的也只能是现在这个你觉得不一样的魂,这还是你想要的吗?”
荀卉摇了摇头,她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低声道:“我不要了,我的江大哥已经死了。青帝,你杀了我吧,我也算是死有余辜了。”
“还是先将江飞卿的尸骨葬了吧。”青帝叹道。
“我怕……”
荀卉开始害怕看到那副尸骨,她若是再见到那副尸骨,定然会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来。她害怕一看到了一想起了,自己好不容易放弃的心会重新燃烧起来。她觉得自己这一千年活得就像是一个笑话,原来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心机都是白废的。就算她白了乌发,就算她让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就算她将自己变成了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她的江大哥终究是回不来了。
就算是重活在江飞卿的身体里,他的思维也是柳扬的,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她要一个柳扬有什么用呢?
可她现在才明白这些,是不是太晚了呢?
为什么她不能聪明些,不能早点想明白呢?
青帝安慰道:“那不是你的错,若不是遇到暗魔蛊惑,你根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若不是他千年来一直不停地欺骗你蛊惑你,你也不至于到现在才想明白。”
“是我自己定力不足。”荀卉摇了摇头。
“那也是人之常情。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样的事,有谁不痛呢?”青帝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当年你想将江飞卿葬入江家祖坟,如今却不知江家祖坟在何处了。”
“祖坟虽已不在,但那块地皮总还在吧?葬在那儿不就好了?”荀卉想了想又道,“也不对,江大哥既然已经投胎转世,那就没有什么在天之灵了,既然如此葬与不葬又有什么关系呢?倒不如将其烧成骨灰撒遍天涯海角吧?”
“好。”青帝没什么意见,反正江飞卿又没有在天之灵,不管荀卉如何对待他尸骨都是无所谓的。
看着青帝一把火将江飞卿的尸骨烧为灰烬的时候,荀卉还是忍不住哭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可青帝烧掉的好像不只是江飞卿的尸骨,还是她这一千年来所有的希望与荒唐。
“青帝要怎么对待荀姑娘呢?”斗雪忍不住问道。
“她早该是个死人了,等她做完这最后一件事我便送她去冥界,该受什么责罚是由判官我也救不了。”青帝淡淡道。
“可是……”
青帝笑道:“斗雪,你一向听话懂事,做错了事情就该受罚,你不是知道的吗?”
“斗雪知道了。”斗雪只好点头。
“好了,你快回去吧,我要送荀姑娘最后一程了。”
“斗雪拜别青帝。”斗雪只好听话地回了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