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自欺欺人吧,长宁公主心想,这定北侯是死在沙场上的,而这晋阳夫人大约是昨晚才自尽的,纵使想着要共赴黄泉,终究还是定北侯先走一步。可长宁公主忍不住又想起了昨晚的梦,难道真的是他们俩准备一起离开来给自己托梦了吗?
不,她绝不相信,也绝不容许晋阳夫人美梦成真。
“来人啊,快将晋阳夫人拉开,另外给她准备一副棺材!”长宁公主连忙喊道。
江成君连忙问道:“母亲这是要做什么?”
“哼,我要做什么?你怎么不问问这个女人要做什么?她生前被迫要容忍我,死后便想和江长风双宿双飞了?我才不要成全她。我要将她葬在离江家祖坟最远的西山,让他们俩只能遥遥相望不能相依!他们活着的时候我拆不散,死后不过两副尸骨难道我也拆不散吗?”
“母亲不能这样!晋阳夫人也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夫人,理应与父亲一起葬在祖坟,母亲不能因为自己一己之私就……”
“吾儿难道要为了一个外人忤逆自己的母亲吗?”长宁公主气道。
江成君道:“不是母亲那天对孩儿说的吗?是你说父亲死了,大哥又去边境了,从此定北侯府一切事务皆由孩儿打理。”
“所以呢?你现在要打理到母亲头上来了吗?江成君,你这是不孝!”
“孩儿不愿愚孝。”江成君认真道,“这府上的事务母亲既然说了让我管,那我便一并都管了。今日之事母亲若是不让我管,那我便一并都不管了,从此远离江家,不再过问。”
长宁公主都快被他气笑了:“远离江家是什么意思?江成君,你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还要玩离家出走那套吗?你不嫌丢人吗?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得了我?”
“母亲是什么手段我自然清楚,若是在平时我也不愿违逆母亲,可母亲真不觉得自己此举太过分了吗?死者为大,况且晋阳夫人从来就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就了了她的遗愿不好吗?”
江成君知道他母亲心中充满了怨恨,也知道这怨恨从何而来,但他没想到自己母亲的恨意已经深刻到了如此地步,即使死亡也不能化解。
“你知道什么?若不是因她,我和你父亲也不至于……”
“可原本就是晋阳夫人与父亲有婚约在先的不是吗?从来都是母亲差点拆散了他们,而不是晋阳夫人阻碍了母亲。”
“你知道什么?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呢?长宁公主自己也说不上来,她想反驳些什么,可是又反驳不上来。她总想自欺欺人,可她心里也清楚,她根本骗不了别人,也根本骗不了自己,她从二十年前开始就活成了一个笑话。当着她的面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可私底下不知道怎么笑话她呢!所以她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儿子身上,只是没想到她儿子居然也忤逆自己。
“江成君,你是想气死你母亲吗?”长宁公主只好怒喊道。
江成君跪在了地上:“便是母亲不愿意让晋阳夫人与父亲合葬在一起,也该按照礼制厚葬晋阳夫人,如此作为孩儿无法同意。此事母亲若是不肯让孩儿做主,那也别怪孩儿会做出令母亲难堪之事了。家中纷扰,孩儿一直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心里总想着不如出家,一了百了算了。”
“你……”长宁公主气结,“好,好,好!吾儿长大了,对母亲都敢如此说话了!行,那你父亲的葬礼还有晋阳夫人的葬礼就由你一手操办!希望吾儿能够完全依循礼制才好!”
长宁公主说完就气得甩袖离开,若是真依循礼制的话,晋阳夫人怎么也得七天后才能下葬,那样的话他们俩也不可能被葬在一起了。
可江成君并没有完全依循礼制,他最终还是将晋阳夫人与定北侯合葬,气得长宁公主又过来骂了他几次。江成君没再吭声,反正这件事情已经定下了,不可再改变了,他母亲到底是个公主,也做不出开馆挖尸的荒唐事。
他从前太过软弱,总是被他母亲支配着。他不忍心违逆他的母亲,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江府里若是连他也违逆母亲,那就再也没有人站在母亲身边。可是母亲在有些事情上实在太过分了,若是他再对母亲千依百顺,只怕整个定北侯府都要成为笑话了。
江成君在定北侯府中等了一年,也没见江飞卿回来。边境的战事越来越激烈,这一年来他总共也只收到过两封家书,其中还有一封是写给晋阳夫人的。江成君一直让人把晋阳夫人已经过世的事情瞒着,不要让江飞卿知道,他害怕江飞卿分心。可一直瞒着也不是办法,等江飞卿回来的时候,他要从哪儿去还给江飞卿一个母亲呢?
如今的江府已经不分东院西院了,两个院子他都可以自由出入。江成君时不时就要跑来江飞卿的院子,只是在这个院子里再也看不到他哥哥了,也没有人在夜里看见他时关心他饿不饿,冷不冷,更没有人会为他下碗面。
“你们知道吗?今天是我和大哥的生辰……”江成君对着一片棣棠花叹息道,“也是第一个我们兄弟分离的生辰。从前我们生辰的时候,总是一起在这儿看棣棠花的,有时候父亲也会过来,可惜再也回不到那样的日子。父亲死了,大哥也走了……”
“我对着花说话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傻?毕竟你们都是草木,虽有生命却无智慧,也听不懂人话。可我这些心里话又能对谁说呢?”江成君又叹了口气,“我也想找个贴心的人能说说话,可我身边又怎么会有那样的人。”
暮棠飞心想,不是那样的,他明明很好,他们兄弟俩都很好,不论家里是什么样的氛围,始终未能影响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她一直都很羡慕。在她心里,这兄弟二人都是十分难得十分珍贵的,然而江飞卿是自信的,而江成君总是妄自菲薄,她真的不希望江成君再妄自菲薄下去了。
“我真希望战事能早些结束,那样明年春天的时候,大哥又可以陪我一起看棣棠花了。”
可这战事真能这样结束吗?江成君在家里越等越是着急,若不是还有母亲要照顾,他真想自己也赶往边境去支援大哥,可他又能做什么?快二十年了,除了上学和进京,他从未出过定北侯府,他其实什么都不懂。
一直到了暮春,江成君也没等来捷报,他于是去了西山的承天寺为赵国还有他兄长祈福。
他在佛前跪了许久,一直到日暮西山时才起身离开。他从未跪过那样久,起身的时候双腿又僵又麻,走起路来十分艰难。他这回是瞒着母亲出来的,身边也没带个下人,只能一路磕磕绊绊地往前走。
“公子可是腿脚不便?”
江成君出了寺院没多久就遇到了一个妙龄少女,那少女身着一身黄衣,发髻间还别了一朵棣棠花,看上去十分清丽可人。
“只是在佛前跪久了一时酸麻而已,多谢姑娘关心。”
“在佛前跪了许久吗?”那少女笑着问,“看来这位公子十分虔诚啊,是在求些什么?”
“祈愿国家太平家人安康罢了,都是寻常心愿。”江成君看着那少女觉得奇怪,“姑娘发间别的可是棣棠?”
那少女伸手摸了下自己发间的棣棠笑道:“正是,小女子今日出门恰巧在山间遇到了一株野生的棣棠,没想到都暮春了居然还能看到一枝开得正好的棣棠,一时忍不住便折下来插在自己发间了。公子可不要责怪小女子不够惜花。”
“怎么会呢?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花总是要谢的,如今在姑娘发间倒是多了一分春色,也未尝不好。”江成君笑道,“我只是忽然想起,当年我大哥知道我喜欢棣棠花的时候,便亲自在家中种了一片棣棠。”
“那看来你们兄弟俩感情很好呢,真令人羡慕。”那少女叹道,“我从来都没有兄弟姐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看到别人家兄友弟恭时总会羡慕。后来父母先后离世,就更是孤独了。”
江成君没想到这少女身世这样可怜,不禁生出了几分怜惜。可是如今赵国战事不休,值得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江成君也不可能一一关心,他于是告辞离去,没一会儿又听到那少女叫住了他。
“公子既然赶着回家,倒不如叫个牛车吧,看你这样走路十分不便。”那少女道。
江成君摇头道:“算了,此地似乎也不好……”
他正要拒绝,便看见那少女吹了声哨子,很快就有两头牛拉着一辆车过来了。
“这是……”
“让公子见笑了,小女子无依无靠,家里就剩两头牛,一直靠拉牛车为生,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让小女子拉你一程?”那少女笑道。
“那便有劳姑娘了。”江成君只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