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唯一一个能和他说话的人了,竟也这样跑了吗?他又想起那日分别时那姑娘健步如飞的背影,她是不是觉得自己烦了,所以连银子也不想赚了,只想赶紧离开自己。
他大概是真的很不讨人喜欢吧?。
暮棠飞其实也想去找江成君的,可她靠自己的道行真的维持不了多久,去找老树精帮忙吧,老树精又说她一个新生的花妖要自食其力,不要总想着依赖别妖,那样永远都学不会自己修炼的,对将来祸患无穷。暮棠飞也觉得老树精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又窝在花里好好修炼了。
可老树精说的没错,定北侯府的确不适合她修炼,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何况她才三个月没出去,就听到府里的下人说江成君病了。暮棠飞放心不下,便趁着夜里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钻进了江成君的屋里。
江成君是郁结成疾,是心病,大夫只说好好休息就行,所以江成君将屋里的下人都赶了出去,说想清静清静。他夜里睡着了却是噩梦连连,一直不停地出汗,暮棠飞便照顾了他一个晚上。天快亮的时候,她正准备离开,却被江成君抓住了手。
“暮姑娘,你为何在此?”江成君虚弱地问道。
“我……”暮棠飞心虚极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要如何解释,不由想到要是她法力再高些就好了,那样就可以直接把江成君的记忆给抹了,就什么都不用回答了。
“我定北侯府也算戒备森严,姑娘却能自由出入,若不是母亲身边的人,那该是何等高手?”江成君又道。
“我不是……我……”暮棠飞想了想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只是你在做梦?我并没有出现在你的房间里,也并没有照顾你,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等你再次醒来会发现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暮姑娘是将我当做三岁小孩在哄骗吗?”江成君问道,“一直以来,我身边除了大哥便再无可说话之人,如今大哥也走了,我咳咳咳……”
暮棠飞连忙将他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背:“你别生气,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我会一直听着的,一直听着。”
“真的会吗?”江成君不敢相信,“姑娘忽然出现又忽然离去,难道不是厌烦我了吗?”
“我若真的厌烦你,现在又何必来看你呢?”暮棠飞撇嘴道,“你要说什么我都会听着的,一直以来你们兄弟俩的话我都有听着的。”
“暮姑娘又不是我们定北侯府的人,怎么可能一直听着?”江成君摇头道,“更何况我大哥是有红颜知己的,也不至于什么事情都与暮姑娘说吧?”
“就是说了呀,你曾说过,若是可以的话,你希望自己只是个平民百姓家的孩子,那样就可以兄友弟恭一家和睦了,也不会有这诸多烦恼。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寻常百姓家也有各种艰苦,也未必就一家和睦了。你还说,若是上战场的人是你就好了。虽然长宁公主在这事上是有些过分,可大公子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错呀。他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也是受过定北侯指点的,武功也比二公子好啊,让他去打仗总比二公子稳妥些。”
江成君低下了头:“也是,我虽有心,但也承担不起那样的重责。”
“二公子怎么又妄自菲薄了?人各有所长,大公子在边境作战,二公子可以照顾好家里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啊。二公子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若是你去前线,才真要让大公子担心死了。”暮棠飞叹了口气道,“二公子本就身体不好,如今又添了心病,若是大公子见了也会心疼的。可只要大公子一日不回来,只要您还未将晋阳夫人过世的事情告诉他,这心病就永远都无法痊愈对吗?”
“你知道得倒是清楚。”
“我自然是清楚的,我一直就在东院里,看着你们兄弟俩慢慢长大,听着你们兄弟俩长吁短叹。”暮棠飞叹道,“若不是听到你说你身边没有一个可听你说话的人,我也不会出现。二公子,我很想陪着你的,可我道行太浅,不可能一直保持这副模样,我怕自己会吓到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江成君又问。
“我不是人,我是东院的一株棣棠。二公子若是信我也不怕我,等你病好了自己去东院找我,叫两声我的名字,我就会现身的。”
江成君还没反应过来,暮棠飞就消失在了自己房里。这下他真的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哪有大白天的会有妖精钻进自己屋里?暮棠飞的说法,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愿相信的,只是除了这个解释,他也想不出别的了。如果这姑娘不是花妖,那她又怎么会对自己的事情了如指掌呢?
虽说母亲的死士也会有人这样的本事,可是母亲的死士对他不会这样温柔,也不会一直说哥哥的好话,一直这样安慰他,更不会忽然从房间里消失。
江成君是心病难医,所以也没什么好不好的,等到了第二天夜里,他人稍微精神了一些,便穿戴整齐朝东院走去了。
“暮姑娘,暮姑娘,你在这儿吗?”
他话音刚落,只见月光下花丛间缓缓升起一缕淡金色的光,紧接着便有一支棣棠忽然绽放,随即一个美人从花间走了出来,便是他想找的暮棠飞。
“暮姑娘真是花仙?”
“还没成仙呢,我不过是个花妖罢了,道行也不过百年,许多事情都不懂。”暮棠飞叹了口气道,“公子若是不嫌弃,日后想找人说话直接来此便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着的。”
“好。”江成君笑着点了点头。
与妖怪做朋友,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很荒谬的一件事吧?可在江成君看来,那是他的一大幸事。他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不用出门也可以自由地相处,还不会被人发现,这实在太难得了。
自那之后,江成君心病便有所好转,精神也渐渐好了起来。没人知道定北侯府的二公子为什么忽然就开朗了,不过开朗总归是件好事,长宁公主只当是自己儿子想开了,心里也舒坦了许多。
很快,又是一年过去,在江成君生辰的那日,他盼了一天也没能将江飞卿盼回来。他害怕极了,怕大哥会像父亲那样彻底离开自己。可暮棠飞对他说没事的,江飞卿一定会回来的,今年等不到,来年总会等到的。
暮棠飞还说,好人有好报,江飞卿曾经仗剑江湖行侠仗义,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这些话他都信了,他知道大哥是个好人,他希望大哥的愿望都能成真,他也相信大哥一定会凯旋归来的。可那天夜里他梦到披着一身带血的铠甲,手里握着一块石头,说是送给他的生辰之礼。
“我在边境也没机会离开军营,就更没机会准备礼物了。这种带着红丝的石头是当地特有的,也是我一次清理战场时偶然发现的,传说是被边境战士的血染红的,用来做贺礼似乎不大合适。可是……”
“只要是大哥送的,我都喜欢。大哥从前不是说过吗?你去一个地方,便会将那儿的山水一角带回来给我,这块石头也就是边境的山水一角。我虽然不能亲临战场,但是看着这块石头,也能想象出那是一个如何残酷肃杀的地方。”
江成君还没发现那是个梦,只当是大哥真的在他生辰的夜里凯旋归来了,还给他准备了礼物,他欢喜得不行。
“你既喜欢我便放心了。”江飞卿对他露出一个微笑,“二弟好好保重,你并不曾亏欠过我什么,也没必要把那些事一直放在心上。大哥还要去跟卉儿告别,就先走了。”
“大哥要去哪儿?”江成君顿时急了,“我也给大哥准备了礼物,大哥还没看过呢。而且大哥大半夜的回来应该饿了吧?我也会下面了,让我给大哥煮碗面吧?大哥?大哥!”
江飞卿听了他的话只是淡淡一笑,随即便直接穿过紧闭的木门离开了,江成君慌忙起身追了出去,结果却跌倒在床边,他这才惊觉自己原来只是做了个梦,可那梦未免也太真实了吧?
他不禁想到上回母亲梦到了父亲带着晋阳夫人离去,结果晋阳夫人便自尽了,如今自己梦到大哥与他告别,难道大哥也……
“或许只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别太放在心上了,快回去睡吧。”
他心神不宁,披上斗篷便提灯去东院找暮棠飞,结果只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他其实心里明白,自己本来就只能得到这样的回答,他过来也是为了求个心安,可纵使暮棠飞真的说了许多安慰他的话,他依然无法安宁。
他的心从未这样慌乱过,连连慌了一月,之前养好的身体又渐渐地差了回去,直到边境传来江飞卿死讯的那一刻,他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当众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