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叶见笑就醒了,她其实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逃出生天。想了很久,叶见笑找出了一支尾部十分尖锐的簪子插入了自己的发间。
她想,若是这一次不能逃出去的话,日后也不知道要多受什么苦,倒不如早早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反正她这一生已经毁了,不如早死早超生。
其实只要叶妈妈没有预料,张弛之也不知道这事,那她应该是能出逃顺利的,这些年她借着和张弛之出游的机会,已经把临安的路摸得很熟了。可她的心就是一直急促地跳个不停,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一直到张弛之来接她的时候,她心里依旧是慌乱不安的。
张弛之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特意问道:“见笑姑娘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没事,多谢张公子挂怀。”叶见笑道,“昨夜风大,吹得窗外枝丫乱打窗棂,害我没怎么睡好,所以精神就差了些,还望张公子不要嫌弃。”
张弛之笑道:“这是自然,纵使见笑姑娘脸色不好,可是美人梨花素面,依旧楚楚动人,惹人怜爱,我又怎么会嫌弃呢?”
叶见笑点了点头,掀开帘子上了轿子。
她心里觉得奇怪,张弛之今日的笑容看着总觉得别扭,莫非这家伙又想整出什么幺蛾子了?罢了,也就再受这最后一回。等陪他逛完了这一趟,回去的路上,她就寻个机会悄悄溜了。
张弛之是和她坐在同一个轿子里,往常在这个时候张弛之总要找各种由头和他说话,不过今日他倒是分外沉静,静得有些不像他了。
也不对,其实她刚认识张弛之的时候,张弛之还是很安静的。那个时候张弛之每次过去找她,都只是为了能让自己的耳根子清静些罢了,所以只是坐她对面看书。那个时候叶见笑对张弛之也还是有些好感的,因为那个时候张弛之对她还算真诚,虽然说话不多,相处不多,可他也没想过利用自己。
可李文柏讨得花繁落芳心之后就不一样了,张弛之与李文柏是朋友,也算对手,京中的纨绔子弟里面只有他们俩还能一比,于是李文柏得了什么,张弛之也总要弄一样差不多的东西来,有时候甚至还想要更好的。所以当李文柏得到了花繁落之后,张弛之便想得到叶见笑了。
一旦心态变了,他做出的很多事情也就令人讨厌了。
也不知怎么的,看见张弛之闭着眼睛靠在一旁的时候,叶见笑忽然就想起了许多四年前的事情来。
她记得有一回她正坐屋里看书,张弛之也坐在她屋里看书,不过两个人都不说话,屋子里安静极了,连外头的脚步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揽月楼虽然是个喧闹的地方,可几个花魁的房间是很不错的,连隔音都很好,并不至于听到楼下的吵闹,所以张弛之那个时候想清静了就会去叶见笑屋里。
那一日好像是刚入夏不久的一个午后,她懒得与张弛之说话,随手拿起了一本晦涩难懂的书在看,张弛之见了,还夸她果然是个才女,居然会看如此深奥的书籍,还说他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也没能看懂那本书到底写了什么。
叶见笑只是淡淡地瞥了张弛之一眼,就继续低头看书了。其实她也看不懂上头都写了些什么,可她不好意思让人知道,只好不懂装懂。
可当一本书自己一个字也看不懂的时候,那段时间就太难捱了,叶见笑看着看着就开始犯困。更可恶的是,外头还一直传来很有节奏的虫鸣声,简直跟催眠似的,叶见笑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当她醒来的时候张弛之已经离去了,而她身上还披着张弛之的外套,手边不仅多了一本很厚的书还多了一幅画。
她将那书翻开,发现里头正是她之前完全看不懂的那本书的注解,写得十分详细。而那副画嘛,画的正是她抱着书趴在桌上小憩的模样。
雁儿还对她说:“姑娘可算醒了,您居然足足睡了两个时辰,还好张公子不恼。要是换了其他客人,只怕早就闹起来了。”
她奇怪道:“张公子今儿来的时候,有带着这样一本书吗?”
“没有,张公子见姑娘睡着了,不让我叫醒你,还画了这样一幅画。没想到这张公子平日看上去吊儿郎当的,画画倒是很不错。你看,他将姑娘画得多好看?”雁儿笑道,“他画完这画就离开了,只是没一会儿便带着这样一本书上来了。张公子说,他回家的时候路过一个书摊,看到有这样一本书就买下来了,还说姑娘一定用得着的。”
“的确是用得着的。”叶见笑点了点头。
她看的那本书之所以晦涩难懂,因为那是好几个朝代以前的书籍,文化早与现在不相通了,所以她看不懂也是正常的。看不懂的时候自然觉得那书很无趣,可是翻开那本注解之后,她发现那本书上原来记载了很多有趣的故事。可是这本注解分明是被人翻旧了的,哪里像刚从书摊上买来的?
叶见笑又翻了几页,发现有几页上头还有人留下了字迹,是对上头的感想,那字迹与张弛之画上的落款十分相似。
那个时候叶见笑看着那本书和那副画的时候,对张弛之是有几分心动的。可是她没想到后来张弛之会暴露出这样的真面目。不过纵使张弛之在她面前暴露了真面目,也像李文柏那样设计过她,害她落水,但是大部分时候对她都是很好的。
这些年来,其实叶妈妈来劝过自己很多次了,要她干脆从了张弛之算了。他们虽然是卖艺不卖身的艺伎,可是必要的时候还是要把自己的身体送出去的。比如花繁落,她喜欢李文柏,为了留住李文柏,早就将自己的身体给了他。可叶见笑不肯,不管多少人劝她从了张弛之她都不肯,因为她知道就算能得张弛之多年宠爱,最后的结果恐怕也是要被抛弃的。就算张弛之不如李文柏那样尊重发妻给发妻面子,可叶见笑觉得,一个男人要是连自己的发妻也不怎么尊重的话,又怎么会尊重妾室这样的玩物呢?
她有时候想想,若是知道当时也同花繁落一样,沉沦在张弛之的假面具之下,不知道现在会是何等光景,只怕比花繁落还要惨上几分吧?
可纵使她始终清醒,这些年来她过得也不是很好。
或者可以这样说吧,很多时候越清醒的人就越是痛苦,因为她连一个做梦的机会都没有。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丑恶,她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一点点希望。
虽然戚落救了雁儿给过她希望,可这么多年来她也看明白了,戚落要救的只是雁儿,因为她欣赏雁儿所剪的纸花。可自己并没有讨戚落喜欢的才艺,所以戚落从来没有想过要救自己。
这个世界是没有人能救她的,所以她必须自救。如果这回她不成功的话,便只能死了。
“见笑姑娘,你在想什么?”张弛之忽然睁开了眼睛。
“没什么。”叶见笑摇了摇头。
她面对张弛之的时候,心里总会想很多事情,不过这些她从来都不愿意让张弛之知道。
张弛之道:“姑娘没想什么,我却想了很多。”
叶见笑转头看着他,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弛之继续道:“我一直在想,我这些年来对姑娘难道不好吗?”
“怎么会?张公子其实一直都待我很好。”叶见笑这话是出自真心的,她能感受到张弛之对她的好,她有时候甚至能感受到张弛之对她的那份好是有几分真心的。
可她也知道那份真心是转瞬即逝不能永恒的,所以她始终清醒。
“那见笑姑娘为何一直不肯接受我,又为何想要趁着这个机会逃走呢?”张弛之又问。
“公子说的是什么话?”叶见笑脸色一僵,假装没有听懂,“不曾接受是因为小女子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配不上公子。至于逃走?这话究竟从何说起?”
“姑娘不必否认,我见姑娘今日腰间比平常鼓出许多,藏了不少东西吧?”张弛之冷笑道,“揽月楼那个地方男人总是想去,女人总是想走,姑娘想逃也是正常的,只是为什么偏偏要选在我约姑娘出游的时候呢?姑娘是不是觉得我太好欺负了?”
“我从来不曾这样想过,张公子是否听了什么小人挑拨?”叶见笑只好否认道,“公子放心吧,我今日一定会好好陪着公子……”
“我知道,你今儿会一直陪着我,直到我让你送你回揽月楼的时候,你再趁机逃跑对吗?可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你以为叶妈妈不知道你想跑吗?她已经将你卖给我了,我们今日不去城郊,直接去我张家在临安城内的别院。”张弛之凑近了叶见笑,冷笑道,“叶见笑,你跑不了的。”
“你说什么?不,不可能,叶妈妈不可能把我……”叶见笑连连摇头,她怎么也无法理解张弛之口中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