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道姑不用落发,但将那身华丽的衣裙脱下换上朴素的衣袍时,花繁落还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离自己远去了。头上的发饰也全被拆下来了,有李文柏送的,有她自己买的,她现在才有了一种真的和李文柏彻底告别的感觉了。
从此长伴在她身边的,就只剩清风明月暮鼓晨钟了。
那样清静的日子也很好,可她不知道能持续多久,李文柏真的不会再来找她了吗?
好在李文柏确实没有再找过她,很快便又是半年过去,在花繁落已经过惯了那样清静的日子以后,戚落忽然来找她了。
“半年时光已过,如今你感觉如何?”戚落问道。
花繁落点头笑道:“其实很好,若能一辈子都生活在这儿,也很不错。”
“为何要一辈子待在这儿?”戚落笑道,“时间差不多了,你该随我走了。”
花繁落不解:“姐姐要带我去哪儿?”
“过两日就是百花赏了,你不想去看看吗?”戚落问道。
花繁落摇了摇头:“姐姐把我送到这儿来,不就是想让我彻底告别以前的日子吗?既然这样,那我为什么还要回去呢?百花赏如何,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戚落笑道:“若你真的放下了,为什么又不肯随我去看一眼呢?”
“我……”花繁落竟然一时答不上来,她现在才发现,她还是有些害怕见到李文柏的。
“繁落,真正的放下,是不管想到那个人看到那个人都能平静无波的,我想看看你这半年来的成果。”戚落笑道,“所以就和我走这一趟如何?”
花繁落下意识地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犹豫不决。
戚落又笑道:“叶见笑也快回来了,你不想见见吗?”
“什么?”花繁落一惊,“涂姐姐没死吗?”
“怎么?你很希望她已经死了吗?”戚落笑道。
“怎么会呢?我只是没想到……姐姐是已经找到她了吗?”花繁落有些惊喜。
“她此刻在菰城,我已经让琅轩去接她了,琅轩与她见过几次,她应该会来的。”
琅轩按着戚落给他指的路在菰城地界一个偏远的村落里找到了叶见笑,此时叶见笑穿着粗麻布衣,梳着两根长长的麻花辫,额前垂着一片长发挡住了脸上的伤疤,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朴素的农村姑娘。她正低头纺纱,表情十分恬静,没了从前那股生人勿进的气质。
琅轩走到她跟前,沉声道:“许久不见了,涂姑娘。”
叶见笑听到这个声音心里一惊,连忙抬起头来:“琅公子?您怎么会到这儿来?”
“夫人要我来找你。”琅轩道。
“是戚姑娘吗?哦不对,应该叫琅夫人了。”叶见笑笑道。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叫琅夫人总是叫不顺口。明明戚落和琅轩在她眼里就是一对神仙眷侣,可她潜意识里却觉得戚落是不该嫁人的。至于为什么不该,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琅轩也不介意:“称呼什么的无所谓,你觉得怎样顺口,便怎么称呼。”
叶见笑点点头,又问:“可是琅夫人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为什么又要琅公子来找我?”
“夫人听说你出事前来家里找过我们,心里就一直很愧疚。可她说你不是福薄之相,不可能就这样死了,这大半年来一直派人四处打听。前段日子总算有了眉目,所以她就让我过来看看。”
叶见笑奇怪道:“那戚姑娘为什么不来?”
直接让自己的丈夫去找一个女人,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不过戚落好像一向奇怪,叶见笑不由想起她第一次见到琅轩的时候,也是戚落让他把自己包下的。看来那位戚姑娘对自己的男人还真是放心。
琅轩道:“她还要去临安城外的月明观接花繁落回去,所以就让我过来了。”
“月明观?为什么繁落姑娘会在月明观?”叶见笑不解。
“这事不重要,我来就是想问你,愿意随我去一趟临安吗?雁儿也在那里。”琅轩淡淡道,“雁儿的夫婿很得白老板器重,日后白家的生意就都交给他们夫妻俩打理了,所以他们又搬去临安了。”
叶见笑惊讶道:“那琅公子和琅夫人呢?”
“我与戚落要去别处了,至于具体是哪儿,我们现在也不知道。”
“看来这大半年来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叶见笑叹了口气道,“我自然是想去看看雁儿的,不过我还要与左邻右舍还有恩公告别。”
琅轩点头道:“这是自然,我可以等你。”
叶见笑于是和众人一一告别,在天黑之前换上了之前来时穿的衣服,随琅轩离开了。
王三自然是舍不得的,经过这半年的相处,他早就喜欢上叶见笑了,周围的人也都将她当成王三的媳妇了,哪想到她会忽然离开。
“王三哥,这段时间来多谢你一直照顾。可我的故人来找我了,我想回去找我妹妹了。”叶见笑道。
王三连忙问道:“那等姑娘见完妹妹,是否还能……”
叶见笑摇了摇头:“我并不属于这里,总是要离开的,王三哥保重。”
叶见笑在这个村子里待得越久,越有这种感觉。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里,她只是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开的,会去一个很遥远的她自己也想不到的地方。尽管她在这儿一直生活得很好,也能和周围的人融成一片,可她就是有那种奇怪的感觉。
所以她在看见琅轩的那一刻,有一种终于到了那一天的感觉。
到了临安之后,叶见笑以为琅轩会带她去找雁儿,没想到琅轩却带着她往一个她有些眼熟的地方走去。那不是……
叶见笑不由停住了脚步:“琅公子为何要带我来这儿?”
“戚落叫我带你来的。”琅轩道,“为什么要来,我也不清楚,她只说她也会带着花繁落过来。”
花繁落也会来吗?叶见笑只好跟了上去,她也很关心花繁落的近况。不过她欠了花繁落许多银子,只怕是一时还不上了,那些钱早就被她拿去救济周围的百姓了。
今年的百花赏依旧很热闹,叶见笑在下面站着,很快就看见了叶如归的身影。那个丫头她曾经带过一段时间,十分熟悉。如今对方出落得越发雍容华贵,美得叫人很难移开眼睛,叶见笑看着那一双眼睛,总觉得很熟悉。
她还看见对岸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两个她很熟悉的男人,一个是李文柏,一个是张弛之。
李文柏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似乎对这一天期待已久。而张弛之则是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酒,似乎提不起什么兴趣。
很快船上的叶如归便摘了面纱,两岸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船上看去,真是恨不得将眼睛黏在叶如归身上。张弛之的眼里也透着些惊艳,他虽然早在之前就见过叶如归了,但没想到不过半年的时光,她就能出落到这样的地步,国色天香倾国倾城都不足以形容。
李文柏也有些遗憾,他没想到揽月楼又能找到这样的绝色佳人出来。他之前一直等着花未离,所以就没将叶如归拍下。
“我是不知道叶如归是如何的绝色,张兄既然见过,怎么没拍下呢?”李文柏不禁道。
张弛之摇头笑道:“我今日本来就是陪你过来的,早说过不竞标了。”
他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抬头饮下的时候瞥见了对岸站着一个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尽管此夜两岸都喧闹得很,可她站在月光下,那道身影看着依然清冷孤独,就如五年前的这个夜晚,抱着琵琶蒙着面纱站在船头的叶见笑一般。
不对,那好像就是叶见笑!
“李兄,我忽然有事要先走了,你先喝酒。”张弛之慌忙跑出了凉亭。
李文柏莫名其妙,往对岸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出来。叶见笑也有些奇怪,她不过走了下神,再抬眼的时候对岸便已经没了张弛之的影子。她正想走向别处,看看花繁落是否来了,身后便传来了张弛之的喘息声。
“阿笑,是你回来了吗?”
叶见笑转头,看见张弛之推开了拥挤了人群站在她眼前。他刚才一定跑得很急很急,所以才会喘得这样厉害。她忽然想起有一回,张弛之约她去看荼蘼,结果他家里有事耽搁了片刻,为了不迟到也是这样跑来的。
那个时候叶见笑还很奇怪,他是客人,他是金主,他何必那样折腾自己。
“我想早些看见你,我不希望你等太久。”
她还记得,当时张弛之是这样回答的。
“张公子,好久不见。”叶见笑对他点了下头。
“果真是你,你没死?”张弛之又惊又喜,“他们都说你死了。”
叶见笑如实道:“我当时的确跳河了,不过命大被水冲到了菰城,被人救了。”
“你没事就好。”张弛之想了想又问,“可你为什么回来?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你是那样……”
“琅公子说雁儿回临安了,所以我想过来看看。”
叶见笑如今面对张弛之的时候已经很平静了,在菰城的那段时间她回忆了很多往事,她忽然想起张弛之对她从来没有恶意的。就算为了面子会放任李文柏羞辱,可事后他都很小心地赔礼道歉,会送她很多东西。
他虽然用过很多不太好的方法,可他从没想过要伤害她。
他与李文柏好像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