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觉得他已经到极限了,可天帝怎么会有极限?他有着无穷无尽的寿命,他还有永远履行不完的责任,他不能被这么点小事压垮。于是他一直忍着一直忍着,直到被琅轩打伤后,终于全线崩溃了。
但他不能太快倒下,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要保证自己倒下以后也没有人敢侵犯神界,最起码他要撑到青帝回来。
于是等青帝一回天界,他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也快散了。
“哥哥,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这些年来都太无情了?”天帝问道。
青帝摇了摇头:“我知道那不怪你,你也是按着天规行事,更何况违反天规本来就没什么好下场。”
“我情魄缺失,有时候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其实有一个法子,可以补魂,可我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是时候了。”天帝虚弱道。
青帝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天帝此次陨落只是暂时的。他如今崩溃的是身体,灵魂还活着,只要转世投胎几次固魂之后就可以重新归位。
“既是如此,你放心去吧,我会等你回来。”
“哥哥也不用等我,我知道哥哥闲散惯了,那些琐事都交给仙界处理吧。”天帝闭上了眼睛,“至于神界的事还是得劳烦哥哥了,我知道哥哥对戚落下不了手。其实不用太重的,她与琅轩生不出孩子,没有天罚。虽然神魔殊途,可都是人的话,就没有关系了,哥哥应该知道要怎么做的。只是如果戚落也陨落了,哥哥就少了个帮手了。”
青帝笑道:“其实那丫头也帮不上什么忙。”
“哥哥好像很高兴?可是……”天帝不明白青帝为什么这样高兴,毕竟青帝和梦姬是没看你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都无所谓了,我自答应你那日起,就没想过别的了。”青帝低声道。
天帝抓着青帝的手道:“哥哥等我回来,等我带着凝烟回来,我就放你自由。”
“嗯?”青帝一愣。
“如今六界太平,等我重新修出情魄,等我带回凝烟,我就可以……”
青帝不由伸手摸了一下自己弟弟的头,笑得很温柔:“好了,我知道了,我等你。”
天帝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他就一定会做到,青帝忽然觉得自己这漫长的一生终于有了盼头。若有一天他不再是青帝了,那他是不是可以把以前的遗憾都弥补回来?
天帝又问:“哥哥,你说,我若转世了,会遇到凝烟吗?我与她会重新连上红线吗。”
“一定会的,你与她天生有缘。”
有缘的终究会再次相遇,而强拉的缘分,就像天帝给凝烟拉的那段姻缘,虽然也很美好,可无法永生永世地持续下去。那个男人终究会脱离那条强扯的红线,而找到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姻缘。
天帝陨落之后,青帝在神界一一见过众神之后才去了凡间。神界虽然越发凋零,但也还能剩下几十个神,全部走一遍也用了不少时间。青帝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他与很多神都太久没联系了,有些连住所都差点找不到。
青帝也是有意拖着时间没下凡的,既然天帝将戚落与琅轩的事情都交给他处理,他总需要些时间想出个折中的法子来。
戚落与琅轩又在人间待了近百年,才见到了青帝的影子。
戚落还记得,从前不管是什么时候见到青帝,他都是笑着的,文雅的、轻佻的或者是温柔的,可现在青帝连笑都不笑了,眉间愁云不散。
“怎么是这么个表情?”戚落笑着迎了上去,“神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差不多了,白玖呢?”青帝问道。
“还叫午睡呢。”戚落想了想又道,“他最近有些嗜睡,是不是……”
青帝点了点头:“时限快到了,他不能永远扛着苏州这块地,否则身体要支撑不住的。”
“那应该怎么办?”戚落连忙问道。
“少昊陨落前,留下了办法,我等会儿就给他弄好。”青帝道,“你应该知道赑屃吧?”
“知道啊。”戚落点了点头,“传说中的神兽嘛,形态像龟,喜爱负重,可以四五座大山。可赑屃远在海外,并不适合扛苏州吧?”
“嗯,活的赑屃是管不住,不过赑屃每隔五千年就要换一次壳,少昊将那些壳都累积起来,弄出了一块赑屃石,足以支撑苏州了。”青帝又道。
“原来如此。”
戚落心想,天帝果然还是个嘴硬心软的,不知道从多少年前就在准备赑屃石了。可这些事情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不会告诉白老板。他就这样的性子,在一件事没有完成之前,他什么也不会说,纵使被人误会他也无所谓。
也不对,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会因此而不开心的。只是自从把情魄给了凝烟神女以后,他就再也不懂什么是开心什么是不开心了。
“那我与琅轩呢?”戚落又问,“天帝有没有说,要怎么处置我们?”
“少昊说全部交由我处理,可是戚落你也知道,神魔殊途,所以……”青帝欲言又止。
“你直说就是,神魔殊途,所以应当怎么做?”琅轩从屋里走了出来,挑眉看向青帝。
“我曾想过,如果你不再是魔,戚落不再是神,那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能管你们。可是魔界七君的局面不能打破,所以真的无解。”
琅轩笑道:“可是魔界七君的局面并不会被打破。我父亲曾是冰海之主,也就是所谓的寒魔。他死了,所以我出世了。而暗魔虽然至今未倒,可也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于是我前些日子路过暗渊,感受到了一股新的魔气,完全不弱于暗魔的魔气。”
“你的意思是……”
“新的暗魔即将现世。”琅轩点头道,“所以我若是死了,冰海也会出现新的寒魔。”
“既然如此,那你愿意放下现在的一切吗。”
琅轩点了点头:“如今六界安稳,我也不想再生什么乱子,就这样吧。”
琅轩从前很喜欢当魔,他生来就是魔,看着神界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总觉得太过束缚,还是魔界自在。只是活得久了,他才发现不管身在何处身为何族,其实都不可能达到真正的自在。每一界每一族都有其自己的规矩,都有一些不能触碰的底线。既然如此,是魔是人又有什么关系?
青帝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三日后,你与戚落一同回冰海吧。那儿空旷,就算降下天雷,也不会伤及无辜。”
“好。”
神魔从来都不得相恋,所以数万年前月神与寒魔琅青都被天雷劈死在了冰海,所以数万年后躲到冰海的浮生花神与寒魔琅轩也被劈死在了冰海。在那之后,冰海又孕育出了新的生命,那便是新的寒魔。
神魔两界早已平息了一切战争,但也从此不再往来。
大约过了千年以后,青帝又去了人间。因为天帝已经回了神界,还带回了曾经的凝烟神女,已经不需要他继续再镇守其中了。
那个时候,人间已经没有白老板了。自从他用赑屃石替换了白老板之后,白老板就恢复了自由。他虽然还掌管着人间的财运,可他可以去云游四海了。白玖跑遍了大江南北,在一个春日经过洛阳的时候看见了一片很美的牡丹,忍不住驻足观赏。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花丛里走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你是苏州那位白老板吧,我们好像见过。”牡丹见了白玖有些意外。
可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见了白玖,竟然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原来是牡丹仙子,许久不见,近来可好?”白玖笑着问。
“我有什么不好的。”
牡丹也不知为何,她与白玖竟然一见如故,很聊得来。后来她回了天庭,又在百花宫里见到了前来找青帝下棋的白玖。后来的后来,白玖就常驻百花宫了,待的时间恐怕比青帝还长。
青帝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他是循着酒香走进临安城的,在一条十分热闹又十分深长的巷子里,他看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一个身穿着一袭红衣的少女,一个是身穿蓝衣的少年,便是戚落与琅轩的今生。
此时天正蒙蒙亮,少年和少女正一起抱着一颗桂花树摇来摇去,摇落了无数桂花。这似乎是民间的一个习俗,到了桂花开放的季节就一起打桂花、摇桂花,可以用来泡茶酿酒甚至做点心。
“好香啊,今年花好像开得特别多,估计又能酿不少酒。”少女笑道,“到时候你们家卖钱了,记得分我一点?也不枉我每年都帮你们家酿酒。”
少年好笑道:“什么我们家你们家的?世叔不是说了,等明年开春就把你嫁过来,到时候我们不就是一家的了?”
“谁要嫁给你啊。”少女脸一红,连忙别过脸去。
“那你不嫁我吗?”少年笑道,“你要是嫁给我呀,日后我家的账本都归你管?”
“那也要考虑考虑。”
“这样还要考虑啊,唉那太麻烦了,要不我还是去问问西街裁缝铺的那位娄姑娘,她肯定愿意嫁我。”
“你敢!”少女气得跺脚,“你要是真敢去找她,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我也找林大哥去。”
“好好好,我可不敢。”少年连忙举手投降,朝少女靠近,低声道,“阿落,我只喜欢你,除了你身边哪也不去。”
青帝在一旁看得想笑,这两个家伙,怎么转世成凡人以后还更肉麻了。好像他们这一世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经常拌嘴,但因为是邻居的缘故,自幼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少女正想应他,抬眼却瞥见有一个青年男子站在外头,忍不住走过去问道:“你是谁?这么一大早来我们家有什么事吗?”
青帝笑道:“我不过是个外乡人,路过此地忽然渴了,见此处门已开了,便想进来讨口水喝。不知道二位可否行个方便?”
少女道:“这一大早的,水还没烧好,不过我们家是酿酒的,这位公子要不要尝尝?”
“好啊,在下生平最喜欢美酒。若是有酒,那就再好不过了。”青帝抬脚进了院子。
少年笑道:“我看你这样,分明就是闻着酒香摸过来的吧。”
“酒香不怕巷子深。”青帝看了眼一旁贴的徐字道,“听闻在临安你们徐家的酒是最好的,如今闻了这香味确实不错,不知道喝起来是否真如传闻一般甘醇。”
“公子尝尝不就知道了?”少女已经熟门熟路地进了酒窖取出一坛桂花酒来。
虽说她还没嫁进徐家,但跟徐家人也没差别了。徐家的父母都很喜欢她,她也经常会过来帮忙,对徐家的一切都和少年一样熟悉。
青帝一尝,那的确是很好很香的酒,也是他很熟悉的味道,是戚落高兴时会酿出的酒味。只是喝上一口,也能让人感到开心。
他想,戚落现在一定很开心,一定每天都会酿出这样的酒,不再会像当初那样一直酿出苦酒了。
“公子可还满意?”少女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青帝点头笑道:“的确是难得的好酒,这样的酒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于是这对宛若金童玉女的小情侣就开开心心地给他搬出了一车的酒来,青帝也大方地掏钱了。
“公子住在何处?不如我们俩给你送去?”少女提议道。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二位还有这么多桂花要收拾,我也不好意思叨唠太久。”青帝笑着推车离开了这个院子。
少年少女于是又回去收拾那些桂花,忽然少女瞥见方才青帝坐过的青石上还有一个锦盒和几锭金子。
“这是刚才那位客人落下的吧?”少年走过去将那些东西都抱了起来,“我拿去还他。”
少女则跑到了门口惊讶道:“可是他居然已经不见了?这才走了多久,还推着酒车,怎么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阿落,你来看看。”少年抱着那个锦盒跑了过来,“你看,这上头写着贺新婚?”
“对啊,还写着你我二人的名字,徐琅、苏月落,他怎么知道我们俩的名字?”少女奇怪道。
“不如打开看看?”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将盒子打开,只见里头躺着一对玉佩,还有一幅画。那玉佩很美也很剔透,上头雕着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花纹与一种有些像狼的纹路。至于那幅画就有些奇怪了,一边画着狼一边画着花,虽然各自好看,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把这两样东西画在一起。
“我总觉得这狼有点眼熟,你是不是画过?”苏月落问道。
徐琅笑道:“这花也眼熟得很,你不是也在无意间画过?”
“好像也是,琅哥哥,你说方才那位公子,是不是与我们认识啊?”
徐琅道:“或许是故人吧。”
“既然如此,那便收好吧,等我们新婚的时候再把这玉佩戴上好了。”
徐琅笑道:“怎么?又答应嫁给我了?”
“我自记事起就常往你们家跑,还总帮着你一起卖酒,再不嫁像什么话?”苏月落低着头,脸越发地红,“更何况,我自己也是喜欢你的。”
少年笑得越发爽朗,比完全升上天空的太阳还要灿烂。
“阿落,我真喜欢明年春天早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