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几个人还在吵,三太太嫌烦走了出来,几个保姆看见了她,却一个个不敢多言,三太太就算在廖家一直隐形人,但也算是个主人,他们也不敢多言。
小保姆多看几眼,旁边传来一阵风,她偏了偏头,原来是廖总身边的秘书小姐跑过来。
秘书小姐来这里上班不过小半年,不会矜贵得觉得是自己穿西装,跟在廖总后边的人,对着保姆们趾高气扬,年纪大懒得理她,年纪小却常常爱和她说话,谁没有一个麻雀飞上当凤凰的梦呢?
小保姆笑笑:“你怎么来这么晚?廖总让咱们都在外面呆着,哎,你说说,会不会一起辞退大家啊。”
旁边上了年纪的保安锤了下她的头:“胡说什么呢,就屋里那几个太太少爷,没人做饭,一天就能饿死,要辞也先辞了你,其他人之后再说!”
小保姆呲了下牙。
秘书小姐却一直盯着三太太,直到她消失了才随口问了一句:“三太太那是去哪啊?”
几个悉悉索索说了几个地名都说不准,三太太在这个家是最不爱出门的一位,吃了饭就回屋。
其中一人开口:“是不是去看院子里的月季花啊,有一次我帮三太太打扫房间,朝屋下一看,正好是一大片月季花,左右看还能摆成了个心型呢,别看老海不爱出声,还挺会弄的。”
廖家宅子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海明出了什么事,廖家出了什么事,一个人忽然不见了或者消失了,他们可能过了好些天才能知道。
但秘书小姐一听这个人的话,微微张大眼睛,了然得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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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果真是去看花了,以往她都是夜半无人时,悄悄的来了这里,看不清白日这里的风光,只有一日复一日的,隔着窗户,看着底下的人为自己精心栽培的花。
他们白天只能隔着窗户遥遥的看着,别人害怕的样貌,在自己眼里是几十年都不变的俊秀。
如果不是那头被廖木思瞧见了……
她捡起了一朵花,海明已经被带走了三天了,月季花没有人打理了,有几朵已经被粗心的人经过撞碰掉了,跌在地上,被泥翻滚了几圈,看不出原来艳丽的颜色了。
只要安心等,不要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身后走过来的声音,她也没有多么惊慌,她是廖家最安静的太太,即使有人好奇她来这里,也不会联想那么多。
秘书小姐看见她手里花,笑道:“海明还真是一个好园匠呢,这里真是漂亮。”
三太太猛得转过身,瞪着她瞧。
秘书小姐高跟鞋还咣当响:“你们杀了那几个是为什么?”
三太太还是不说话,除了海明,她拒绝和任何人交谈。
秘书小姐轻轻拂过成片的月季墙:“你知不知道杀了两个人,圈禁人的罪名是什么?”
“月季的花语是等待的希望?只怕你以后只能在阴曹地府看见他了!”
“你胡说!”三太太发出欧亚难听的声音,她的嗓子受过伤,听起来觉得是割在木头上,让人头皮发麻。
秘书小姐:“我为什么骗你?你自己想想就能知道,那样的罪名不可能毫发无损的出来。”她抬头往上看了看。
“就是那个窗户吧,你们以前就是通过那里相望,恐怕之后,你连监狱的铁栏都过不去了吧。”
像是被她的描述吓到,三太太脸一下就呈现灰败之色。
秘书小姐轻轻巧巧走过来:“去认罪不更好,你只要提要求,那些人说不定还让你们见最后一面。”
三太太眯起眼睛,继续发出很难听的声音:“你一点都不怕我?”
秘书小姐笑了起来:“我怎么会怕你,你杀的人那些人确实该死的啊,只是我羡慕你,还能见见最爱的人,不管用什么代价!”
三太太手里的月季花掉到地上,滚了两圈,终于又回到了泥土里去了。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出了院就好好保护着,别每天乱动了。”
医生摇摇头,上了年纪一看就觉得这些人骨折啊大部分都是逞强好胜造成的。
转过去又对尤卿说:“好好看着你爸爸啊!”
单则一惊,脸色很难看。
尤卿把垃圾到到垃圾箱里,心情很是愉快,虽说铁真一骨折了,但好在并不是大伤,住院观察了几天就让回去养着。
单则恢复如初:“之后打算怎么办?”
铁真一:“廖木烨联系过我,说他家的人都去验DNA了,也不知道这家人的闹剧什么时候才能完,不过听他的意思,大概夏椿判了刑,就准备带着廖木月出国看病去了。”
尤卿点点头:“也好,待在那家里也不好,说不定哪天就犯病了。”
“对了,海瑟的母亲知道是谁了么?”
单则微微叹了一口气:“是三太太。”
铁真一倒是第一次知道,不由得惊讶。
昨天张爽把三太太和四太太的资料已经发给他了。
两个人都不简单。
先说廖木清的生母,四太太,当年廖老爷子娶她进门大部分原因是对方家大业大,那会廖家有意扩展事业,娶一个有钱家的小姐也不奇怪,当时人人都说四太太绝对以后会成了当家主母的时候,女方的父亲却意外暴毙了,四太太的弟弟直接把家产独吞,没给姐姐留下半分。
廖老爷子立刻和四太太的关系就不怎么样了,不过也是顾忌这四太太以往的身份,他并没有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即使多年后,夫妻名存实亡,她独立出去的时候,老爷子也没多反对。
反倒是这三太太,据说是童养媳,年仅十岁的时候就进了廖家,十五岁嫁给廖老爷子,人们对她的印象很少,她没钱没背景,廖老爷子也没多宠爱她,她在廖家活得跟孤魂野鬼一样,谁都不相信她能掀起多少波澜。
可是一联想到廖老爷子的爱好,十岁就来了廖家,恐怕常年也过得是非人的生活,想必那呕哑难听的嗓音很有可能是拜那所赐。
尤卿没怎么接触过三太太:“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单则耸耸肩:“据董天乐说,说她自己自首的,但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说,要求是见海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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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的头已经被剃干净了,已经没有了常年带着的帽子了,年轻的时候为廖老爷挡的那一刀彻底露了出来,从眼眉上次直直划到颧骨处。岁月的侵蚀已经让他变得沉默不语,外表也变得丑陋不堪了。
身上已经褪去常年穿的马甲,换上这里特制的标志性衣服,脚上拖着厚厚的锁链,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后面的警官离自己很近,他不知道要去哪,走到了这一步,也没再想有任何机会能离开。
绕了两个圈后,身后的警察走快了一点,把前面一间房间的门打开,对着海明说:“进去吧。”
海明机械得摆动着脚步,没有任何异议,一进屋就看见桌子一边坐得两位警察。
一男一女,男的面相不好,长年又皱着眉毛一看脾气就不好,女警察看起很小,大概是刚当警察不久。
他常年不爱说话,但身处的境地又太危险了,时常爱打量人,想着这些人会不会对自己有害。
而中间坐得是常年来,无法相伴在一起,却念了一辈子的人,为了这个女人,他杀了很多人。
海明内心激动,可常年的克制,他即使现在也变现的有些波澜不惊了。
三太太看见他很激动,马上就站了起来。
旁边的董天乐和小陈赶紧按住了她,即使答应她这种要求,但也绝对不能在眼皮底下让这两人有任何肢体接触。
海明麻木坐了下去,一张桌子把二人隔开了,就如同以往他们不得不在外人面前当做一个是太太一个是园丁,应该是毫无关系一样。
过了许久,海明终于开口:“傻瓜,来干嘛,我不是说了,出了事,你就当做没事人就好了,过段时间我就出去了。”
明明还有四个警察在场,但语气说不出来的亲昵。
三太太哭了起来,哭声也带着粗粗的声线,难听的很。
海明在旁边劝着:“别哭了,别哭了,哭了就变丑了。”
三太太比海明大了个几岁,但年纪早早已经过了四十,他们之间明明彼此都沾染了鲜血,却在对方面前表现如此澄明。
海明想给她擦擦泪,可手刚上了桌,就被后面的警察按住,他只能一遍一遍说着别哭了。
三太太的哭声,不知道是为了那些被他们杀死的人哭泣,还是因为自己悲剧的一生。
十岁进了廖家大门,从此就没有了明天。
十六岁她就已经被那个恶魔所嫌弃,挂着一个虚名,终日把她圈在家里,那时候家里新招了个园丁,那时候廖家人很多,很多人都过去看了,年轻力壮的少年人是招人喜欢的。
她每日的休闲就是隔着窗户,看着那些人人来人往。
她的窗户底下正好是一大片花园,少年人每天都很辛勤,打理着花丛。
就这样,她看了几年,宅里又迎来夫人,孩子,她还是一个人。
年轻人也长大了,脸上不知道何时拉下一条长长的疤痕,变得吓人,也变得没人敢靠近他了。
那日阳光正好,她却心如死灰,即使外面的阳光照得灿烂,她寻觅着廖家有什么无人的地方,准备去死,这样的日子她过不下去了,可没走几步,就听背后有人叫她。
一转头,是那个变丑了的年轻人。
年轻人或许不知道他脸上的疤痕是多么吓人,脸上都是汗水,跑了过来,塞给她一朵月季花。
月季花是花中皇后,长得艳丽,却被很多人误以为是玫瑰。
年轻人把花塞了过来,不好意思一笑,就跑走了。
她浑浑噩噩走回屋子,去问了问刚上小学的廖木清,问了问月季的含义。
孩童还幼稚却又一丝洋洋得意的语气告诉她。
等待有希望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