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一梦,梦醒后仿佛多捡了一辈子,容貌虽无变化,身体依然是未满而立的身体,但他的心却是真真正正老了。
身旁的妻子看向他的眼睛依然纯真,却在眼底隐藏了一丝成熟。孟荀有了一丝恼怒,暗恨那幻境夺走了她的青春。那两位可是她的至亲,却让她在一个虚假时空虚度了百年,他们何其忍心?
可是这份愤懑在她托着脸看着他的时候突然沉静下来。
就算那百年是假的,却也是他和虎妞一天一天踏踏实实过过的。就算其他所有人和事都是假的,但他和虎妞是真的,他们每一个对视的眼神都是给了彼此最爱的人,他们每做的一个决定也是出自自己的内心。
他和虎妞不曾分别,不管是一柱香还是一百个三百六十五天,他们都得以长相厮守。
想想那百年时光,除了最开始逃出京城的那段时间担忧社稷和母后祖母之外,他过得都很舒心。
若现在说唯一不好的,大概是这百年里他们除了彼此,其他亲朋都是假的了吧。可是他却突然认识到,怪不得说伴侣伴侣,人生到头,陪着自己的只有自己的老伴。其他人,再是骨肉血脉那是也属于他人的。
既如此,他何必计较是现实还是幻境呢?就像是母后所说的,日子都是自己的。
“我觉得你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孟荀回过神,才发现苏欢已经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看了半天了,而且那眼神颇有些与以往不同。
苏欢摸着孟荀的眉眼:“麟儿长得真像荀哥哥。”
孟荀心里一动,想的却不是儿子或者女儿。而是突然想起,虎妞并非是经过了百年才有了变化,似乎在他们离开京城时就已经是现在的模样了。虎妞今年一百六十岁,在过去的一百六十年里她都活得像个孩子,从未长大。何以在幻境中仅仅十年过去,她就能多一丝成熟稳重?
那不是因为幻境耗了她的年华,而是她的身份变了,她从一个天真活波心无所累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位妻子,一位母亲。所以,她的变化是必然的。他现在应该感谢的是,哪怕她现在已经有了百年做妻子、做母亲的经历,但他的虎妞依然更像是他最初认识的那个样子。
孟荀笑:“麒儿长得像你,脾气也像你。”所以,他总是不自觉的偏疼麒儿一些,好在麟儿并不计较这些。
想起幻境里的那些年那些事,苏欢也笑起来:“荀哥哥不许偏心,麟儿会伤心的。”
孟荀摇头,麟儿从未伤心过,反而也很宠溺自己的姐姐。没错,虽然小上好几岁,但麟儿却更像是兄长,纵容着那个光长岁数不长材料的丫头。
孟荀抱住苏欢:“我总觉得,幻境里的事情就像真的,咱们会先生一个女儿,再生一个儿子。我们就像幻境里那样,女儿就叫孟麒,儿子就叫孟麟。就这两个孩子就够了。”
“呸呸呸!”苏欢啐道:“什么像真的?一点都不真!我阳寿长着呢,荀哥哥也会好好做皇帝!那什么融血之术肯定是假的!还有什么荣王,他绝对没有翻身的机会!”
这般说着,心里却是惴惴,活了一百年六十岁手上未曾见血的半妖苏欢,第一次起了杀人的念头。她是不是该把那个危险的小火苗彻底给它灭掉?
孟荀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她竟然这么大反应,急忙哄道:“呸呸呸!是我说错了还不行?我是说其实幻境都是假的,就这一点像真的,咱们会有一儿一女!”
说到这个,苏欢一脸的郁卒:“真什么呀,一点都不真!我是狐妖!狐妖!你知道狐狸一窝下……嗯,一胎生几个吗?”
孟荀一愣,狐狸一窝产崽数量不等,少的一只,多的能达二十只,但一般是一窝十来只。但是狐妖毕竟是妖族,不能像普通狐狸一样吧?
“你母亲不就生了你一个吗?”
苏欢有些烦躁的在地上转圈圈,听了他的话立刻停下来张开巴掌杵到他眼前:“五个!是五个!我上面还有一哥一姐,下面有一弟一妹!”
啊?孟荀有些懵圈,还有这么多?“那怎么没见过?也没听你提过?”
苏欢耷拉着脑袋:“我娘生下我们就跟我爹打架,然后她抢走了四个,就我一个倒霉的被我爹抢到了。那四个都是随我娘的姓,我爹不然提他们,祖母也不愿意说这个。”
孟荀有些啧舌,他这位亲丈母娘可真是剽悍!大婚前苏家对苏欢生父生母语焉不详,他以为这是苏家忌讳便没多提,没想到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怎么能是倒霉的呢?若是当初你也被岳母带走,我们就可能不会相识。所以,你应该是幸运的那一个。”
“对哦,我是最幸运的那个!”苏欢又高兴起来,孟荀看得也舒心,他的虎妞还是这样,不高兴的事情总是忘得很快。
等他们缓了神,便后知后觉的想起了,既然那过去的百年都是假的,所以那些本以为已经做过的繁琐事项就必须重做一遍。当然,在别人眼中他们是第一次做。
拜祖庙,祭天地,设国宴,孟荀甚至突然心情大好的去封了一回禅,一通折腾下来已经是两个月过去。然后朝堂上就有人蹦跶了出来。
这蹦出来的人还是乐康侯,他当初在金銮殿上当庭质问禅位圣旨的真假,还说要太上皇出来一见,于是孟荀就真的让他去见太上皇了。
这家伙本以为孟荀是要把他送到黄泉之下去跟“先皇”见面,却不想是被押进了寿安宫,见到了病歪歪的太上皇。
太上皇病歪歪不要紧,要紧是这是个活的太上皇。乐康侯瞪着圆溜溜的老鼠眼仔细观察了半天,最后认定太上皇是真的病着,不是中毒啊中邪啊什么的。他便有些放心,觉得既然太上皇不是为人所害,孟荀身为嫡长皇子本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那圣旨应该是真的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他那么一番叫唤,之后孟荀竟然没有要他的命,也没降他的爵,甚至因为是新皇登基广降圣恩的缘故,连俸禄都没罚他的。所以,在乐康侯心中,孟荀立刻成了胸襟宽广,仁政爱民的好皇帝。
那身为大云朝最忠心的臣子,他自然是要为吾皇殚精竭虑了。
“启奏陛下,陛下登基已有两月,除有中宫皇后外,后宫仍然空虚,选秀之事迫在眉睫啊!”
乐康侯站出来的时候,孟荀差点记不清他是谁了。从乐康侯和文武百官的角度,他斥责乐康侯、继位登基都是最近几天的事。可是对于他来说,那都是百年前的往事了。
现在看到这些百年未见的旧人,孟荀突然觉得有那么一点喜感,让他觉得好笑。当然,他也笑了起来。
乐康侯见孟荀先是不语,本有些惴惴,但马上就听到孟荀笑了,他也笑开了花。他就说嘛,他真心实意的为陛下,为大云着想,陛下怎么会不高兴呢?
金銮殿上,其他人也奇怪得很。明明陛下之前还表现出一副独宠皇后,天下无妃的架势,怎么现在听到选秀就笑出了声呢?他们都是老狐狸了,自然看得出这笑绝对就是开心的笑,愉悦的笑,绝对不是冷笑,皮笑肉不笑的笑。
当初没降罪与乐康侯,是因为他知道此人没有什么脑子和才干,只是靠着祖宗余荫才有今日的爵位,但确是对父皇忠心耿耿之人。对于这样的人,他虽不喜欢,却也不算讨厌。
他为了皇位,对自己的父亲做了多少不孝的事情他自己都数不清了。所以,当初看到这个傻乎乎的人站出来为父皇说话的时候,他心里是有些触动感慨的,因此便没有治他的罪。
只是如今看来,这个乐康侯太没有眼力劲了。
龙椅宝座上皇帝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迫在眉睫?朕,有那么急色?”
若非是听出孟荀的语气不好,百官们就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乐康侯也终于发现不对,扑通一声跪下,脑门上的冷汗流了一头一身,却哆哆嗦嗦的不敢擦。
孟荀叹了一口气,怕成这样,他是暴君吗?他不记得自己有过嗜杀的行径啊?
扫了一眼自己的亲舅舅,孟荀示意他出来盖台阶。
承恩伯无奈的站出来,乐康侯这种墙头草早该拔了才是,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外甥偏留着他,平白在朝堂上丢人现眼,这不是给大云朝抹黑吗?
可惜,承恩伯也不是什么机灵的人,起码他外甥心里想什么他是猜不到的。
“启奏皇上,乐康侯说的也有道理。琴国使节即将到达,其中有位公主随行。乐康侯也是觉得这宫里不能除了皇后陛下,就只有一个外朝人呐,还得是咱大云的妃子占多数才像话。”
朕看你就最不像话!孟荀嘴角抽抽,以前怎么没觉得舅舅这么蠢呢?莫不是觉得他已经当了皇帝,所以把脑子收起来放床底下了?
还有,琴国公主是怎么回事?孟荀仔细回想,好像是有个折子提过琴国来使的事。
孟荀揉揉太阳穴,十年执政,百年乡野,他对政务国事似乎漫不经心了。
好吧,他是把帝王之心收起来放乾清宫的龙床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