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洪迈被她诡异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不自觉的往后退,可一旦他离开她超过三尺,那股莫名的牵引力就会出现,重新把她拉到他离三尺的位置上。
天上路过的上仙啊,这都二十多天了您这路还没过去呐?
孟洪迈悲愤的望天,似乎想把天瞪出一个窟窿来,然后让那想象中得罪的过路神仙给摔下来,他要跟他大战三百回合!
唔,悬崖上怎么也在冒烟?
刚才还避之不及,但此时孟洪迈毫不避嫌的凑近了陈春华,戳戳她:“你看上边!”
香火啊香火,好多香火!比刚才她身上的还多!
两只刚刚尝到了甜头的鬼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贪念。
“要不去看看,说不定对方吸收不了这么多,愿意分点给咱们呢?”
这话说出来倒不是孟洪迈不要脸,在阴间分享香火是件很平常的事情,莫说在相熟的朋友之间,即便是陌生的鬼路过看到了,往往也能分上一杯羹。一般来说,这些香火都来自于自家后辈,让别人一同享用也是一种炫耀孝子贤孙的方式。很多爱面的老鬼,对此乐此不疲。
尤其是此时悬崖高处,那喷薄的香火浓烈得快像火灾现场了,一只鬼肯定是吸收不尽的,他们若是想蹭点便宜,那香火的主人应该也不会介意。
那香火太厚重,里面是男鬼还是女鬼,是人鬼还是妖鬼根本就看不到。两只鬼联袂而上飘到高处,进入其中之后才隐隐约约看到个人影,不对,是鬼影坐在悬崖上的一个洞穴上。
远远的,孟洪迈喊道:“前面那位鬼友,可否让我们也享用一些供奉?”
一个洪亮的女声穿过浓厚的香火震动了他们的耳朵:“要来就来,你个老王八蛋也学会客气了?”
两人都是一愣,虽然几十年没听过了,虽然这个声音已经有些苍老,但是这绝对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声音!
孟洪迈颤抖着问:“花花?”同时向着那个身影飞去。
陈春华心情复杂,她以为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挽回他。时间太久了,久到她都忘了,牛春花也该到了做鬼的年纪。
她踟躇着,是追上去把他拉回来,还是转身离开?
虽然心痛,虽然失望,可是她不想再做生前那个为了男人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人不人鬼不鬼的陈皇后了。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那牵引力把自己拉去他的身边。突然听见孟洪迈一声惨叫,然后她便看到一个影子朝她飞了过来。她下意识的伸手一接,看着孟洪迈呲牙咧嘴的倒在她的臂弯里,脸上被打得凹下去好大一块。
孟洪迈揉揉自己的脸,凹下去的部分便被他揉了回来。
“花花,你脾气还是这么火爆!”
呵,这个男人做了鬼,面对牛春花的时候也还是这么没脸没皮,从来不在乎她会怎么对他。
陈春华眼睛暗了暗,松开手准备离开,却听到那个她恨了一辈子的女人叫她:“陈皇后,一块来坐坐吧。”
谁想跟她一块坐坐?陈春华咬着唇,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飞了过去。
冲开云烟般的香火,陈春华渐渐看清了牛春花。
真的不一样了。
她的印象中,牛春花是个粗鄙的山野女子,土匪山寨出身,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土匪。就算是进了宫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贵妃,也改不了身上的土腥气。
可是现在呢,明明还是那个人,而且还是个老人的形象,整个人的气质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她很随意的坐在那里,眉目间的剽悍之气仍在,却给人一种巍然不可高攀,高洁不可亵渎的压迫之感。
是了,她的儿子当了皇帝,在凡间她应该是当了几十年的皇太后吧?这一身的气度自然是养出来了。
陈春华心里酸酸的,她不想嫉妒,却忍不住的嫉妒。
她打量牛春花的同时,牛春花也在打量她。她嫉妒牛春花的同时也不知道牛春花也在嫉妒她。
作为一只刚死的新鬼,牛春花还没有从根本上调节自身外貌的能力,而短暂改变外貌既浪费法力又有时效,她懒得费那个劲。
“陈皇后,好久不见。”
陈春华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早就不是皇后了,你不必这么叫我。我想,你大概也不希望我叫你太后吧?”
牛春花笑起来:“说起来,你还是很了解我。不过即便我贪那虚名,也是太皇太后才对。”
孟洪迈冲过来:“怎么,咱儿子死了?我怎么没听说?难道是他躲着我,这个不孝的小兔崽子!”
牛春花忍了忍,然后发现自己忍不了,还是得替自己的亲儿子辩解一番:“他活得好好的呢!现在是太上皇了。”
孟洪迈还想往牛春花身边凑,却再次被打飞了出去。淬不及防之下,陈春华差点也要被牵引力拉着过去,但牛春花拉了她一把,然后瞬间她也反应过来,定住了身形。
若按照现在他们真实的功力,牛春花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在阳世的时候,她打他打习惯了,潜意识里就不把他当回事。而孟洪迈挨打挨习惯了,根本就没有抵抗的心思。
陈春华把这一切看得真切,心里不酸是不可能的。可是在昔日的情敌面前,她不想露怯。就算是要再输一次,那这一次她要留住她的尊严!
“今是我的三七,虽然看不见我那乖孙和宝贝孙媳妇,不过看着这些烟火,老太婆心里也高兴得很!见者有份,我们共飨便是。”
陈春华皱皱眉,她并不想受她的恩惠。“你这又是何必?难不成想跟我一笑泯恩仇不成?”
牛春花微微一笑,眉目间全是看破世事的淡然:“有何不可?我去阎王殿报道的时候,听说了你的事。你和孟洪迈那老王八蛋斗了几十年的气,可是这几十年你从未做过恶事,反而还帮助过不少人,嗯,不少鬼。哈,我才做了鬼,说起来还真不习惯。”
“哦,这么说,我弃恶从善,所以有了跟你做朋友的资格?”陈春华讽刺道。
牛春花拍拍自己:“瞧我,说话总是让人误会。若是从头说起,你是孟洪迈的原配正妻,我是个半路插进来的,不管以后的事情是怎样总是我对不住你在先。咱们挣了那么多年,可大概你并不明白,其实在挣那个男人的只有你而已,我挣的是口气,是条命。”
陈春华闭上眼睛:“我明白的,所以才更嫉妒,更恨。”
明明牛春花对他的恨大过了爱,明明最后她争着宠却是在算计着他,可他还是义无反顾,飞蛾扑火一般的向着她。
而她呢?她只是想要他的爱而已,为此做了那么多错事,为此手染无数血腥堕落成魔,可却换不来他一丝目光。
牛春花歪歪头,此时她不像是个老人家,而像是回到了青春年华,还是那个活泼爱笑又不懂事的姑娘家。“咱们今天把话说开了就好,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不想有仇人。”
陈春华喃喃道:“那我对你做的那些事你就真能放下吗?”
“活着时候的事不是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解决了吗?何必还带到阴曹地府来?再说,我都放下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陈春华也笑了:“那我还要谢你宽宏大量。”
两个女人说说笑笑,眼见就要真的一笑泯恩仇了。孟洪迈暗搓搓的蹲在一边不敢靠近,心里骚痒难耐,却又觉得脊背发凉:若是她们成了朋友,那花花身边还有他的位置吗?
话说开了以后,也是因为几十年的时间里陈春华也改变了许多,她和牛春花居然能聊了起来。
在听说牛春花居然让她的孙子,现在的皇帝瞒天过海,将她的遗体做了悬棺葬,而她陈春华的尸身,在乱葬岗里风吹雨打几十年后终于被重新起出,被安放在凤棺里隆重的安葬在皇陵中之后,陈春华终于忍不住,捂着脸抽泣起来。
“谢谢,谢谢你,像我这样的罪人……”
牛春花拍拍她的肩:“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做这个决定本是我任性,但如今看你这样,我觉得我总算是没有做错。”
陈春华哭着点头,若是刚才她只是与牛春花了断了以前的恩怨,那现在就是真心感谢她了。
时人重葬,谁也想在死后有一个安稳所在。陈春华从来不敢想,她还能有得到一个安眠之地的一天。甚至,她的遗骨旁边是不是孟洪迈都没那么重要了。
现在,她不仅感激牛春花,同样感激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这件事的孟荀。若有可能,她一定会报答他的!
与满心感激的陈春华不同,孟洪迈简直是在跳着脚骂街了。他好容易等到他的花花来了阴间,本以为从此两人可以永远相伴,没想到却被一个不孝孙子给生生破坏了!
若是可能,他现在就想冲过阴阳界线,天天让那孙子做噩梦不可!真是气煞他也!
“花花,你听我说……”
牛春花皱眉,抬手想再次把扑到自己身上的孟洪迈拍飞,却发现这次却拍不动了。陈春华见状,立刻挥手,帮她把他打了出去。
“不——”孟洪迈一边往远处坠,一边看到那两个女人笑逐颜开,心里绝望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