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岳老将军之死……今日姑母既然在这儿,我便说出当年秘密,岳老将军为国奔命,却不知已然功高盖主,崇政殿向来沽名钓誉,如何肯忍百姓心中,知岳平而不知有官家,乃是柳成给崇政殿出的主意,趁着契丹作乱,向那头泄露军情……”圣人说到此处,又是一阵大咳。
大长公主不免惊住,愣愣地看向圣人。
蒋顺娘赶紧上前,替圣人抚着后背,又让杨攸宁取过水来,自是服侍圣人饮下,这才算好些。
歇了口气之后,圣人继续道:“这才致岳家军被契丹人包围,一门儿郎以身殉国,至于韦长生,同他女儿一般,不过做了人家替罪羔羊,有人说他跑去契丹,还有另一种说法,便是韦长生良心未泯,身为监军,见不得岳家人惨死眼前,自个儿投崖而亡。”
此时的李莫,直挺挺地站在寝殿中央,紧咬着牙关,太阳穴上冒出青筋,垂在两边的双手亦是紧紧攥着,想来心中沉痛无比。
“姑母啊,到底对不住,将此事瞒您这么久,岳家仇人就是您亲自扶上位的侄儿,只当日为尊者讳,到底我……掩了真相。”圣人懊悔地道。
一向性情刚硬的大长公主,已然是泪流满面,杨攸宁忙上去扶住,紧着替她拭泪。
终于,大长公主叹了一声:“毕竟那是一国之君,老身便是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圣人难处,老身亦是明白,况且若非圣人出手,老将军带着儿孙,死后竟要蒙上投敌的污名。”
杨攸宁听得心中酸楚,自己倒哭起来。
这边大长公主上前,坐到床边,安慰道:“圣人,前事已了,真不如放下,今晚咱们一块离开,老身陪着你,跟赵王走得远远的。”
圣人哽咽地点点头,转头喊了一声:“阿敷过来,我有话说。”
杨攸宁依言上到近前:“但请圣人吩咐。”
“我打小就喜欢你这丫头,早定下主意,要把你给延儿,可如今看来,强扭的瓜到底不甜,还是咱们没这婆媳的缘份,如今延儿肯成全,我又何必纠结,你便安心地跟上秦王,我权当嫁了女儿,但愿你们日后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圣人说到此处,到底长叹一声。
大长公主这会儿给杨攸宁递上眼色,杨攸宁愣过片刻,明白过来,这是大长公主让她谢恩。
杨攸宁回身,拉拉李莫,眉目相接之后,两人一起来到床边,竟是跪到圣人面前磕了三个头,只当谢过圣人成人之美。
随后,几个人便说定,晚上由江成等护送圣人与大长公主出宫,自会有李延在城外接应等等。
既是说定,杨攸宁少不得拜别圣人,跟着李莫一块,出了宝慈殿,陈子良自然跟上。
为避人耳目,李莫同陈子良并肩在前头走着,“药童”杨攸宁则随在后头,依旧背着那个死沉的药箱。
等跟进后苑,陈子良边走,边往旁边瞧瞧,见周遭并无什么人,便凑到李莫旁边,小声问:“王爷,回头宫里白白丢了两个大活人,官家会善罢甘休?”
李莫并未理他,却回头看了一眼杨攸宁,见她稍显费力的模样,不禁皱皱眉头,看向陈子良道:“小王累了,到前头水榭歇一时。”
陈子良正自琢磨不透,突然听到李莫说要歇息,又见他老在往后瞟那“药童”,不免“噗嗤”笑了出来,自然知道,这是人家心疼未过门的娘子。
三人一前一后进到水榭,瞅过周围无人,李莫伸手将药箱接过,搁到石桌上,口中不满地嘀咕道:“里头不知哪来的劳什子,竟沉成这般,不如扔了。”
“那可都是下官的宝贝。”陈子良作势上前护住,倒像是怕李莫来抢一般。
李莫一笑,坐在石凳上,拿眼又瞅瞅杨攸宁,自是让她到榭边长椅上歇一会。
便在这时,水榭外忽地传来脚步之声。
三人一起往外头看去,眼见着一群女人颇有几分浩浩荡荡地走进水榭。
这最前头一位,正是宝文阁杨妃,后头跟着的人当中,一个嬷嬷怀中抱着襁褓,想必便是那位刚刚出世的六皇子。
毕竟杨妃是官家嫔妃,李莫作为皇子自是要避嫌,少不得站起身来,作揖为礼,退后几步,便准备带着陈子良同杨攸宁出去。
谁想杨妃大大喇喇地瞧了一眼李莫,笑着道:“原来秦王在此,倒是我扰了你雅兴,可是进宫来见官家的?我那皇儿亦是有这打算,不如……”
“小王已然觐见过官家,杨妃请便。”李莫淡淡回一句,下意识地挡在杨攸宁身前。
原本还满面笑容的杨妃,突然脸皮一紧:“见过?不知官家与王爷说了些什么?王爷如何应承?”
李莫淡笑一声,并不作答。
想是立马明白自己问得有些多,杨妃用帕子抿抿唇,咳了一声,似乎才刚注意到陈子良,便道:“今日我这皇儿有福气,居然在这儿遇见咱们宫中圣手,陈太医,不如趁这会功夫,帮六皇子瞧瞧,这两日,他这奶水进得着实少。”
此时陈子良已然提起石桌上的药箱,打算跟着李莫离开,听到杨妃这一声,不得不将药箱放回去。
但思忖片刻后,陈子良嘻嘻一笑,道:“杨妃见谅,下官不擅幼科,当日官家曾有意让下官看顾六皇子,下官不敢逞能,已然实言相告,官家亦未勉强。”
碰了一个软钉子,杨妃脸立时拉下来,很是不悦地道:“此话怎讲,莫非我这皇儿出身不好,倒让陈太医看不上。”
“下官岂敢。”陈子良依旧笑面以对,却并不松口。
倒是李莫已不耐烦,在旁边道:“小王告辞,杨妃请便。”说着,对身后杨攸宁看了一眼,便往外走去。
“王爷慢走。”杨妃突然开口道。
不知这杨妃怎会有这么多事,李莫眉头皱皱,只得又停住:“杨妃有何吩咐?”
“自是有话要与王爷说,”杨妃说着话,便走到李莫近前:“说来,如今皇儿这一辈,能靠得住的兄弟,便只有王爷一人,听说官家极看重王爷,日后……”
李莫听得不耐,心不在焉地将目光投到水榭外。
谁成想,本在好好说话的杨妃,莫名其妙身子歪了几下,到后头,竟朝着李莫倒过来。
李莫反应机敏,知道宫中嫔妃不可亵辱,立时撤步往后便退,须知若是杨妃真倒进自己怀中,只怕说不清楚之外,还会惹来灾祸。
便在此时,一个身影从后面一拉李莫,再然后,直接挡在了李莫前面,但见杨妃好巧不巧,正好栽到那人怀中。
“王爷,光天化日之下,何来戏辱于我?”杨妃大喊起来,头老半天抬不起来,却原来是她满头珠翠,勾住了“药童”杨攸宁的粗布衣裳。
一时,水榭之内,所有人都有愣住。
且见此时,杨妃一边要挣开,一边已然在那呼天抢地:“我乃宫中女眷,又为你兄弟之母,今日你强行搂抱,意图不轨,莫非不将官家尊严放在心上,如此大逆不道之人,我便要到官家面前告你一状!”
“杨妃,这‘戏辱’之言,未免有些过了,王爷可没这胆量。”陈子良强忍笑意走到近前,又回身招呼几个跟着杨妃的宫人过来,将两人赶紧拆开。
“放肆!陈子良,你竟要跟着李莫一同欺负我?”杨妃大怒,刚想抬头,头发却被扯得生疼,不免“嗷嗷”直叫。
待得好一时后,杨妃总算被放开,再一抬头,却发现面前那人,根本就不是李莫,愣怔片刻后,破口大骂,不过意思却又变了:“王爷何意,竟让手下人羞辱于我!”
杨攸宁赶紧将头低下,不想让杨妃认出自己来。
李莫脸色铁青,一伸手,拉着杨攸宁便往水榭外走,根本懒怠理会杨妃。
倒是陈子良冲着杨妃一作揖:“对不住,那药童是太医署下官的人,与王爷无干,说来方才多少双眼儿都瞧得清楚,杨妃自个儿站立不稳,差些要摔倒,反是我这药童见义勇为,这可是大误会,且您瞧那就是个孩子,真没多大胆儿。”
说罢,陈子良赶着便跑了出去。
杨妃被抢白一顿,更是怒火中烧,抬脚追一去,竟直接堵到李莫同杨攸宁面前,撒着泼道:“不许走,今日咱们便到官家面前评理去!”
“这又何必呢,杨妃,方才还是人家救你。”陈子良在旁边劝解,心下亦觉得杨妃难缠。
“来人,把那小药童给我擒住!”杨妃冲着自己的人大吼。
“本王看谁敢!”李莫终于怒起,将杨攸宁护在身后。
“王爷这是纵仆行凶不成!”杨妃跳着脚叫起来。
倒是这时,水榭之中传来婴儿啼哭声,倒如成心凑热闹一般。
“哎哟,出了何事,杨妃不是说要带六皇子觐见官家吗,怎得跑后苑来了,官家可是等急了。”远远地,冯中官提着袍子匆匆跑过来。
杨妃眼珠一转,伸手将头上那些钗环拔起扔到地下,倒似成心扮出狼狈,只为给快到近前的冯中官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