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陈子良跟在人后,很快便进到福王妃的正院西暖阁。
“子良如何这会子才到?”福王妃歪在罗汉床上问道。
“在外头同杨四娘说了几句。”陈子良给福王妃作过揖后,倒不隐瞒自个儿遇上杨攸宁之事。
福王妃抬眼看看陈子良,神色之中多少有些不赞成:“方才我让杨三娘将她打发了,结果听说,杨四娘未得见着莫儿,居然在咱们府中使起性子来,大长公主府养出来的小娘子,便是这等规矩?”
陈子良挑挑眉毛,却是将话题岔开,笑呵呵地道:“难得秦王孝心,便是在外头忙成那般,还记得让江成寻着小侄,‘押’了我来给姑母请脉。”
“我说你昨儿刚过来,怎得这会子又现身,原来是莫儿的主意,这孩子打小就知道体贴。”福王妃听着,显见着眉眼便弯了起来。
没一会,陈子良替福王妃请过脉,嘱咐道:“姑母的风寒之症虽然好了不少,不过仍需将养些时日,勿要太过操劳。”
福王妃点点头:“自当听你的,好在有你替我诊治,我倒觉得一日好过一日。”
陈子良自是坐在旁边圆桌上开起方子。
“对了,六娘这些日子可是还好,多日未见,我还真想她,这小丫头怎得像是躲着不肯来了,不会是知道快要嫁进咱们府中,倒生起羞怯了吧?”福王妃打趣道。
思忖片刻,陈子良回道:“六娘如今被翁翁管束甚严,家中派了不少嬷嬷在旁边教引,只怕规矩没学好,日后嫁为人妇,丢了翰林家的脸面。”
“你们这是觉得咱们福王府有多苛刻呀,可不是白白苦了咱们六娘,放心吧,我疼六娘都来不及,才不会挑剔自个儿媳妇,”福王妃一时被逗乐,不免又想起李莫,眉头便皱起来,嘀咕一句:“已然不少时日了,怎得那仗还没完,紧着得教莫儿回来成亲了。”
“这……”陈子良犹豫一会,道:“听说两军正在对峙,到底对手是自个儿兄弟,没人能先下得去手。”
听到陈子良这么一说,福王妃自是摇头:“说来圣人……张庶人到底宠子太过,才纵得李延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便是福王亦感慨,张庶人养儿不教,到后头更害了自己。”
“姑母,王爷可回府了?”听到福王妃提及福王,陈子良立时得着提醒,想到受人之托,当要忠人之事,不免打算过去见见。
“当是在书房吧,你知道的,这几日官家龙体欠安,交给王爷不少事,如今他便跟在书房扎下根一般,半分脱不得身。”福王妃说着,颇为无奈地笑了笑。
正在此时,门帘一挑,有人走进来。
瞧着来人,福王妃笑起来:“听钱嬷嬷说,你方才受伤,此时还不歇着去,怎得又过来了?”
“奴家并无大碍事,多劳王妃还派人探问,奴家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自是紧着过来复命,免得惹王妃不放心。”进来的正是杨月宁。
“我都知道了,今日你总归吃了亏,也是三娘心地太善,人家却不肯领情,”福王妃安抚道。
杨月宁低下头,竟似用袖子抹了抹泪:“我自是知道家破人亡之苦,想着姐妹一场,如今二姐那头遇着难处,便是帮不上忙,劝一劝亦是我心意,可……果然叫王妃说中,人家还以为我看人笑话,以至于恼羞成怒。”
福王妃叹了一声:“你不必放在心上,那是个心胸窄、不懂道理的,你勿要理她便是。”
陈子良心无旁骛地将方子开完,交给旁边一个嬷嬷,便起身道:“姑母,若是无事,子良便去拜见王爷。”
福王妃却将人叫住:“子良,方才杨四娘进府闹事,杨三娘不但被打,还给人推倒在地,不如你给瞧瞧?”
陈子良点头,看向旁边站着的杨月宁,问:“你何处受伤?”
杨月宁自是上前福身,道:“到底是奴家自己不小心,不过左臂稍有些不妥。”
“你抬起来瞧瞧。”陈子良道。
杨月宁依言,将左臂抬高,又按陈子良的话,左右对甩了甩。
“女使无事。”陈子良淡淡回了一句。
“方才听人来报,说是三娘差些疼昏过去……”福王妃的表情,显然并不肯信。
陈子良一笑:“若是不信我,那就请个跌打大夫来瞧。”
杨月宁这时上前,对福王妃道:“奴家多谢王妃体意,既是陈太医说无事,便是虚惊一场。”
陈子良这边正要准备离开,却未想杨月宁却走过来,很是小心地打听道:“奴家想是要讨陈太医嫌了,只不知,宫中杨妃,如今胎相可还安稳?”
这几日陈子良常来福王府,自然知道这个杨月宁与那杨妃何等关系,此时人家既是在问,陈子良便据实回答:“本官不擅妇科,杨妃自有别的太医照应,女使不如去问别人。”
杨月宁笑笑,倒也并不在意,总算让到一旁。
陈子良自是退下不提,倒是福王妃这时发了一声感慨:“想来如今官家一心盼着皇子降生,杨妃得子,不但是大周之福,或是你们杨家,亦复兴有望了。”
杨月宁只在一旁听着,颇似有几分通透地道:“奴家只盼着官家能为爹爹昭雪,至于其他……皆是上天命中注定,并不能强求。”
福王妃打量着杨月宁,不由一叹:“你这心性倒是达观,女儿家当该如此,放得下既往,才是真福气。”
这会儿福王妃想起一事,吩咐杨月宁道:“杨妃倒是极周到,在宫中听得我染上风寒,特意让人送来上品人参,我已然备过回礼,你回头便送去,这几日也不用你在旁边侍候,便进宫陪陪杨妃,如今杨家人丁寥落,你们姐妹当该亲近些。”
“是。”杨月宁虽并不太乐意去见杨妃,倒还是听命地冲着福王妃又福了福。
刚过申时,杨月宁便进了宫,来到宝文阁外,竟是站了好一会,自是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如今似乎所有人都在以为,杨妃肚中那位若是男胎,必会是下一任的官家。
唯有杨月宁心中有数,只因见识过上一世风风雨雨,她自然比别人一清二楚,究竟何人有一跃成龙的福气,而何人却没有,还有,自个儿到底该站在哪头……
没一时,有宫人出来,接过福王府的回礼,又将杨月宁迎进里头。
这会儿杨妃靠在正寝暖阁罗汉床上,闲闲地在品着蜜果,但瞧着杨月宁进来,不过淡扫一眼,问了声:“来啦?”
“奴家见过杨妃。”杨月宁依礼上前福身。
杨妃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问道:“怎得今日过来了,可是福王府要你带什么话来?”
杨月宁一愣,不免觉得杨妃想得有些多,难不成以为福王府还需巴结她不成。
心中不屑归不屑,杨月宁却是笑着回道:“福王妃收到宫中赏下的人参,自是感激,紧着让奴家来回礼,至于带话……倒是没有。”
其实杨月宁一早便明白杨妃的意思,当日她送去人参,不过是打算同福王府拉近关系,当是想为自个儿肚中的那块肉铺一条路,看来如今形势之下,杨妃那颗本就力争上进的心,这会儿又活泛起来。
听完杨月宁的回话,杨妃半天没有说话,倒是一抬头,终于正眼瞧瞧杨月宁,命人给她搬来一把绣墩坐下,才想到要关心一句:“这些时日,在福王府可得着安稳?”
“谢杨妃体意,自打被福王妃带进王府,王妃着实厚爱,府中上下亦多照应奴家,想来……皆是看在杨妃面上。”杨月宁低头回道,话虽说得奉承,心下却并不以为然。
杨妃听得倒还满意,点点头道:“杨家多灾多难,爹爹冤死之后,婆婆没几日便故去,至于英宁几个,各自离散,只怕也没什么好下场,这会儿只剩咱们姐妹二人,少不得,我得看顾着你些。”
“杨家姐妹当中,唯大姐命中富贵,日后还望大姐庇护则个。”杨月宁顺着杨妃的话说,只是到底并不真心。
对于这位大姐,杨月宁着实不齿,当初杨家事败,杨妃虽受牵连,因着有了龙种,到底未伤及根本,然而杨月宁被没进宫中后,杨妃非但没所谓“看顾”,甚而避之不见,实在凉薄得没了边,未想她今日倒是论起姐妹,其中之意,杨月宁如何不明白。
这边杨妃眼珠一闪,上前抓过杨月宁的手,瞧瞧两旁站着的宫人,干脆凑到杨月宁耳边,问:“你是个开天眼的,可算得出,我有没有住进宝慈殿的命?”
杨攸宁一抬头,瞧过杨妃半天,面露遗憾地道:“什么开过天眼,杨妃竟是说笑呢,我如今不过是个普通人,当初那点本事,早便消失殆尽。”
“可是在诓我?”杨妃眼睛眯了眯,显是有点不高兴。
杨月宁倒笑起来:“奴家如何有胆量诓人,我若是有天眼,只怕早就料得前事,逢凶化吉,何苦如今,落了个王府女使的下场。”
杨妃“唔”了一声,似乎觉得杨攸宁的话倒是有理。
再想过片刻后,杨妃对旁边几人一摆手,命道:“你们都下去。”
宫人们自是一个个离开。
等暖阁只剩下姐妹二人,杨妃抿抿唇,道:“既是自家姐妹,我便跟你说句心里话。”
杨月宁低头回一声“是”,好不容易地忍住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