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额间划痕
芭蕉客2018-04-10 17:103,728

  顾清柏如枯枝硬石一般,僵躺在陈旧的木板床上,远远看去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隔壁房内先是传来了柳氏温和的声音,以及小丫头清脆的嗓音,过了一会,有风打门外来,带来了柳氏压抑的呜咽声,泥塑般的顾清柏终于有了动静,卷翘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在脸上投下了一片深深的阴影,修长的手指慢慢用力握紧,好看的骨节泛着惨白。

  等呜咽声渐渐平息,紧握的手指才渐渐松开,昏暗的光线照亮了掌心处的掐痕。直到再次传来小姑娘清脆愉悦的嗓音,他闭上的眸子才渐渐睁开,良久紧抿的薄唇慢慢张开,传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又是这般,遇事毫无主见只会蜷缩哭泣,不分时间场合对象。

  无论是在秀才之女的奶奶身上,还是在知书达理的母亲面前,这样的场景他都经历过无数次。

  曾经试图努力改变她们悲观的思想,让她们坚强独立向前看,可以切注定都是徒劳。

  父亲缠绵病榻两年有余,那时他多大呢,还不到十岁吧,在奶奶和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中学会的坚强独立……还有养家!

  父亲去世时他也不过十二岁,一年后母亲思虑过重也随之而去,家里就剩下她和年迈的奶奶,也是那时他完全放弃了学业,握笔的右手在白天也拿起了弓箭,又过了两年多才渐渐还清为爹娘治病所欠下的债。

  也是在那时,十三岁的那年春天,青黄不接之时,断了他……最后的希望。

  顾清柏修长的手指搭在额前,指腹隔着发丝细细的摸索,乌黑的碎发下藏着一道难看的伤疤,不算狰狞却有小手指那么长……

  初春的山上冰雪刚融,山间路滑,追逐一只野鹿时,不慎滑倒被石子划伤,医治不及时,再加上买不起更名贵的祛疤药膏,就留下了这道毁灭性的疤痕。

  本朝官员选拨对容貌是有要求的,容貌端正,无明显缺陷这是里面最基本一项。

  那日他猩红着一张脸到家,奶奶哭晕了三回,醒来后就寻死觅活,家里鸡飞狗跳了好一阵子,在那之后更加专注于为他寻一位知书达理的妻子,早日传宗接代。

  这是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了。

  同村人如他这般年岁,好些已经有了孩子,就算没孩子的也定是已娶亲,或者定亲。可他看够了所谓的“知书达理”的女子,再加上一贫如洗,就算娶个小门小户的农家女都困难,更何况是奶奶所坚持的识文断字的女子,这才蹉跎至今。

  没了学而优则仕的盼头,又做不来耕田种地的营生,就连打猎也要顾着年迈的奶奶只能在外围打转,他甚至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

  顾清柏漆黑的眸子忽明忽灭,一会如冬日深埋的雪水般冰冷,一会有人火山口的熔岩般火热,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女子沙哑的嗓音。

  是夏鱼回来的,他们带的水不多,一路上她消耗巨大,汗水将衣衫浸湿了一遍又一遍,可也舍不得多喝,这嗓音还未出山就已经沙哑了。

  顾清柏收敛思绪,眼中的翻滚渐渐平息,顾不得炎热,将掀到一边的薄被拉到身上盖好,确定无任何不妥才安静的等待来人。

  好在林大夫刚吃过晚饭,还没就寝,夏鱼一说情况就拎着药箱,随着她来到了顾家。

  一番检查下来,好在并无大碍,除了手上腿上有点擦伤,就是左脚脚踝关节错位,林大夫的正骨还行,三两下就接了回去,当场就活动自如了,清理完伤口上了药,林大夫交代了一番完见天还有点亮光,赶在黑透之前匆忙离开了。

  夏鱼眼神有些复杂,正骨的痛她是经历过的,当时叫的像杀猪般,这顾清柏很爷们全程隐忍无声,若不是微抖的双肩泄露了他正在遭受剧痛的事实,夏鱼还以为他痛觉失灵了呢。

  见没什么事了,夏鱼婉拒了刘奶奶的挽留,主动提出离开。柳氏一直把他们送到坡下,目送她们到塘埂那才转身回家。

  转身之际脸上原本还挂着的平淡荡然无存,还未进屋,就已经哭开了,等到了孙子床前,还不曾言语就已哭开,浑浊的眼里满是痛苦,先是小声呜咽,然后伏在床边大哭。

  顾清柏无声叹气,脸上挂起一层单薄未达眼底的笑意,轻声安慰着,半晌柳奶奶才止了哭声,这时才想起孙子尚未进食,去厨房端饭去了。

  顾清柏看着放在墙边沾了血的弓箭,就想到了落跑的白兔子,然后就想到了夏鱼,再然后就想到了……

  清俊的脸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桃红,面上瞬间燃起了灼热的温度,犯了错的右手臂乍然一见,手肘处的高温似乎将要烫破衣袖……

  两人亲密挨着时,感受到她灼热的呼吸,似乎此刻还喷在他敏感的脖颈上,激的他呼吸都有些错乱了,乍然听见外间传来走路的踢踏声,赶紧收敛心神。

  脸上的热度还没降下来,柳奶奶就进来了,撞个正着。将饭放到桌上搬到床边,然后关切的问道:“这是怎么了,脸这么红,发烧了?”

  “没有,热的。”然后就起身坐在床边开始吃饭,其实他完全可以下地了吃饭,不过他奶奶紧张的很非让他休息一晚上,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他通常是顺着的。

  端着碗一气灌了几口喝稀饭,才拿起筷子,他也是饿的厉害,然后就拿了饼子开始吃,这时才发现桌上还有一碗鸡肉……

  他奶奶果然把那只野鸡炖了,这可如何是好,为了忽悠,不对,是利诱夏鱼出力把他拉出来,他可是已经把这只野鸡许出去了。

  是的,早在夏鱼眼神游离的频频的观察四周环境时,他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可山中确实危险,别的不说,夜间无法视物又无火把照明,别说大型野兽就是夜间出没的毒虫蛇蚁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他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活着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所以他不能死。

  他也不是狠心欺负小姑娘之人,实在是见夏鱼那丫头力大如牛,且明显尚有余力。

  他也只是试试许以“重利”,只是想让她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把他送出山或者找个周围特别开阔相对安全的地方就行。不曾想,她那么实诚,能干,愣是闷头把他拖到出了山回了家。

  说实话,看见她汗湿的衣衫和肩膀磨破的衣衫,已及听到她嘶哑的嗓音,若不是反复念着家里,有好几回差点没忍住让她把自己丢下。

  其实她只要皱下眉头稍微表示出一丁点的不乐意,他也不会强人所难,当然许出的东西照样奉上,可她知识咬牙坚持。

  早在中午,得知是她一个小姑娘帮忙挑水整理厨房院子之时,他就打算找个机会把娘留下的几件旧衣服送她。

  所以,当时和小荷提起并非临时起意,野鸡和兔子是后来加上的,对她出手相救的报答。

  把他从山里拉到家,这是他始料未及的……这人情欠大发了!

  咬下一口炖的酥烂的野鸡肉,咀嚼了两下,头次觉得这么没滋没味,想起小姑娘为了点东西拼命拉他的那股狠劲,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这肉有些食不下咽,这可是许给疯丫头的那只野鸡啊!

  柳氏,见他盯着鸡肉也不吃了,放下了筷子,她的饭量本就小这是不准备再吃了,“吃啊,鸡腿和几块好肉我夹给小荷那丫头了,本就只炖了半只剩下的就不多,天热可别再剩下了……”

  顾清柏随口应付了过去,一边吃饭一边将今日之事简单的交代了一下,当然省去了他跌下山坡,还无意间轻薄人姑娘险被遗弃的事情。

  只说是不慎跌倒,被两姐妹相救,重点讲了了下遇救之后的事情。

  柳奶奶一听,当即表示一定要好好感谢,得知炖了许给人家的野鸡,二话不说跑到鸡圈里抓了只最能下蛋的芦花鸡,罩在鸡罩里,准备明天一早就给人送去。

  连夜把儿媳妇的旧衣服翻了出来,太旧的不能用,挑挑拣拣就剩下两件只打了一个补丁秋衫和一件半新的夹袄还勉强可以,如此一来就有些寒酸了。

  想到夏鱼抱着孙子进屋的举动,一咬牙把那块浅灰色棉布也包了起来,这本来是要给孙子做长袍的,结果儿媳妇去世后他就不在去县学,这长袍也不怎么穿了,这才留了下来。

  虽然不舍得,可孙子是要娶个知书达理的姑娘的,可不能被一个傻子缠上,好了的傻子也不行,为了顾家的将来,别说一块布,十块二十块哪怕要了她的命也要把这人情怀上,撇清关系。

  这夏家夏立根身量还没孙子高,也不需要穿长袍。匀着都快能做两身衣裳了,或者给他爹夏学信做身衣服也行。

  见顾清柏提起夏鱼时,眼中无波无澜这才放下心,如今只需要防着不被缠上即可,看夏家姑娘的表现,似不甚在意,如此甚好。

  顾家祖孙俩,有商有量,对夏鱼感激备至。

  夏鱼从回到家开始,就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家里就差给她来个三堂会审,家法伺候了。好在夏鱼聪明,一到家他们刚起头,就嚷嚷着累死了,然后直奔卧室摊在床上。

  这倒不是装的,她也确实筋疲力尽了,摊在床上像根面条扶都扶不起来,就连饭菜都是周氏端到她面前喂她吃的,小荷吃的肚儿饱,这会一点也咽不下去,正好少了她的事周氏还能转心照顾累的脱了形的大闺女。

  小荷吓的直掉眼泪,一路上二姐还有说有笑,结果到了家就这样了,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了。

  她哭的声音都颤了,边哭边数落自己的不懂事,夏鱼见了心疼极了,慌忙停止吃饭去安慰小丫头,甚至撑着要下床,周氏见了吓的赶紧嘱咐儿子把小闺女哄走。

  然后一勺一勺的喂夏鱼喝粥,连饼子都是掰开泡软了才舀给她吃。昏暗的灯光一直被夏鱼所不喜,此刻却觉得如此的温馨,整间屋子似乎笼罩在春日里的暖阳中。

  夏鱼细细的咀嚼,还大致讲述了一下今天的经历,兔子、野菊花和遗留在山上的柴火细细的说了一下,轮到救人的事就一笔带过。

  饭后稍微恢复了些力气,就着周氏端来的热水和帕子,像前几日一样草草的擦洗一番,倒头就睡了。

  等周氏收拾好东西进南屋时,丈夫和儿女听到响声正眼巴巴的看着门口,饭菜已经上桌,却没人动筷。

  一个个眼里盛满了关心。

继续阅读:第四十三章 顾家登门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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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云山下炒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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