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之下，一道人影偷偷摸摸避开巡夜的僧人跑出寺庙，出去后径直便上山上而去，一直到石板台阶尽头方才止了脚步。在那人离开后，又个黑影悄悄跟在其后，不动神色。
那人向着山崖便孤零零落座的凉亭走去，寒烈的劲风吹起缕缕发丝，与黑夜混为一谈。
山崖很高，先前还能接着寺庙灯火看清半山一隅，而现在寺庙烛灯熄灭，天上繁星隐没，往下一瞧，真是漆黑一片，黑洞洞不见底，往远处眺望也只不过是一大片黑暗，浓郁如一团墨色。
宛枝站在山崖前，伸手捏紧拳头，略长的指甲陷入白嫩掌心之中留下深深痕迹，可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痛楚。
她早该就知道，这是为何。只因心中一丝偏执，固执着不肯相信，偏激的认为或许一直这样也很是不错。
如果这是梦，那就醒来吧！
就在宛枝坐下决定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熟悉入骨髓之中，宛枝诧异转头。
荣褚自暗处慢慢走出来：“阿……宛。”声音略带哽色，黯哑。听得出其中的难受，及一丝丝被欺骗的伤害，难以置信。
与荣褚相反，宛枝片刻惊讶过后，嫣然一笑叫了声荣大哥，那模样瞧着与往日并无一二。
“为……为什么，瞒着，我。”荣褚直直盯着宛枝，艰涩开口质问。垂下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又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依旧没能磨平心头那剜心的痛苦难受。
像是料想到一般，宛枝好不介意开口回答：“我并不曾隐瞒，至少不曾刻意隐瞒。”
回忆这几日，似乎确实如宛枝所说那般。她从不曾掩饰过自己的反常，但凡是稍微有心都能够看出，更何况还是那般紧张宛枝的自己。
荣褚深吸口气，瞧着站在对面几步远，语嫣笑意的女子伸出手：“阿宛，山上风大寒中，跟我们回去吧！”
宛枝目光落在那只伸出的手，曾经那双手带给自己无限的温暖，曾经那双手，那个人撑起了一片天，撑起了一个温暖的家，成为自己活下去的希望。若是可以，她很想伸手紧紧抓住，扑进那个坚实宽厚让人无比安心的怀抱。
可惜……
如果这不是一场梦，该是有多好。
思及此处，宛枝脸上已没了方才轻松洒脱的笑容。
“荣大哥，已经没办法回去了。”
“阿宛，可以的，只要你想，咱们马上就能回去。”
宛枝摇摇头，时不可逆，既定的过去无法更改，一切都已经无法回去了。
“阿宛。”荣褚焦躁想要直接冲过去，架着人就跑，可是他往前进一步，宛枝就往后退一步。吓得他心颤忙止住脚。
看了看身后万丈山崖，宛枝转头定定看着荣褚：“荣大哥，你可还记得先前问你的话。”
“记得，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
“那现在你可否肯定的告诉我，若有朝一日我做了很对不起你的事，诚心悔过，你可会原谅我？”肯定二字被咬得格外重。
宛枝忐忑看着荣褚，因为害怕，又因为那隐隐的期待，紧张得手心发寒，心狂跳个不停。
荣褚沉默了，就此时局势而言，他应该坚定像之前一样朔不可能，又或者说无论宛枝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都不会怪罪之类的。但奇异的是，这些话在对上宛枝的双黑夜中熠熠生辉的眼睛，不知怎的，到了嘴边也愣是没法说出口，就好像被封住了嘴。
寂静长久的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回答。
“我明白了。”宛枝溃败一笑：“其实，我已经猜到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这么问，但不可否认，在不知你所谓的对不起我的事为何事之前，我无法给予你肯定的回答。你若真想知道答案，大可将那事说出。”荣褚叹气收回了伸在空中的手，像曾经二人月下闲谈一般与宛枝聊着。
现在他差不多已经明白了，今夜他是无法带走宛枝。
宛枝闻言略有些犹豫，在心中默默衡量一番，最终她还是止了欲。望，慢慢的摇摇头。
“其实，我心中已有答案，再问不过也只是肯定罢了。”
待在荣褚身边的日子虽然并不长，但荣褚为人如何，她差不多是明白的。
他可以很温柔，可以很宠溺，捧着你，但这些都是在你是他家人的前提之下。从她打定主意跟着沈江离开的时候，她与荣褚之间那本就脆弱的一线夫妻缘分就已经断了。
宛枝深吸口气，抿了抿嘴突然无厘头说道：“荣大哥，我觉着你是个命大福泽之人。我知道，你可能还活着。”
“阿宛你在说什么？”
“当初是我负了你，如今能在梦中再续夫妻缘分，我也……该是知足了。”宛枝声音哽咽，一行清泪滑落，落入风中不知却吹去了何处：“十年不再见，我已无颜面对你。即使如此，但求半生不见，如此也好过痴悔……难受。”
不安焦躁如狂风骤雨袭上心头，在宛枝话音中到达一个极端，砰的炸开，荣褚再也无法淡定，顾不得一切，一个箭步冲上。
可惜他快，宛枝更是快。
在荣褚动的那一刻，宛枝转身毫不留情纵身跃下山崖，决绝果断，却又带了几分释然。
“阿宛——”
撕心裂肺的声音穿破山崖，回音阵阵，不断绝……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痴梦该是醒了。
宛枝醒来还未曾睁眼，便先闻到了一股淡淡檀香味儿。睫毛轻颤两下，缓缓睁开眼睛，果然不出所料看见了曾经‘梦’中见过几次低奢的屋子。
抬手放嘴边狠狠咬了一口，尖锐的疼痛感传来，宛枝眼中水雾渐起，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她醒了，终于还是醒了。
此时屋内并没人，宛枝擦去眼角，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力气了，这才用手撑着从床榻上下来，打开旁边搁着的衣柜。
衣柜中放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各色衣裳，身后取出一件，摸了摸。料子算不得极好，却也是不错的，尤其是上边儿绣纹。这一件衣服在新桥镇那样的地方，应该算是上等，不卖个七八两，九十两那是怎么也说不过去。
真是没想到，如今的她竟然还能够穿上如此贵重的衣服，就是不知是沈江授意，还是那公主了。宛枝嘲讽一下，换了衣服站在铜镜前。
梦中的宛枝虽美，却并未张开，依旧带着青嫩之美。如今二十有七的宛枝早褪去了那股子青涩，脸早已张开，带着沉韵之味。又因为被关在破败院中六年，脸色略白，像是白纸那样没点气血。且眉宇间没了原先的懵懂天真，多了分稳重凌厉，以及淡淡哀伤。
宛枝抿了抿嘴，伸手摸了摸铜镜中的人脸，拿起旁边的梳子。
“夫……夫人……”
突然出现的惊叫声惊扰了宛枝，宛枝偏头看过去，但见个模样清秀的丫鬟站在门口，眼睛瞪大不敢置信盯着宛枝。见人瞧过来，瞬间回了神，然后跑出去，激动大声叫着：“来人啊，夫人醒了，夫人醒了，快去通知驸马爷，夫人醒了，快去通知驸马爷……”
宛枝捏着梳子的手顿了顿了，随后面不改色的继续梳头，好似外头一切与自己毫无干系。
那丫鬟不敢跑远了，上次就是跑远了，回来结果夫人就有晕过去了。这次机灵了，跑到院门口抓了个人让人去通知驸马，交代完便折身跑回来，正巧就看见宛枝坐在铜镜前慢慢梳着发髻。
“夫人，让芸香为你梳头吧！”芸香跑上前，仍旧觉得激动的看着宛枝。
夫人在床上躺了那么久，她们都以为夫人不会在醒过来了，至少段时间内是不会醒过来，没想到今儿就被自己撞见了。
透过铜镜宛枝将芸香脸上神情看了个一清二楚，如此喜怒于色，单纯天真，也不知能够在深院之中能够活多久，又或者能够保持多久。
“那便多谢了。”宛枝没有拒绝，顺手将手中的梳子递给芸香。芸香欢喜的接过梳子，问宛枝喜欢什么发髻。
宛枝不甚在意的让她看着梳。
芸香见此点点头，琢磨片刻便欢欢喜喜的开始给宛枝梳头。挽发间，宛枝状似无意的问芸香自己躺了多久，在床上。
芸香规规矩矩的回答，告诉宛枝她从年初被人发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月之久。
原来才一个月啊！
宛枝怅然若失，随后又淡笑着说自己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再睁眼变化挺大了。
“确实呢！夫人昏迷不醒不知道。”芸香说完偷偷看了宛枝一眼，见宛枝淡笑着冲自己点点头，心中有了底，便将外头发生的事情的事情一一告诉宛枝，说道后面那真的是收不住，想到什么说什么。
她本就是个话多，热情之人。开始摸不准宛枝态度，是以是规规矩矩的，一问一答不多言。现在，咳咳，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