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十天里至少七八天都是沉的,雪花簌簌而落或大或小,不曾停过。
啪嗒!枯枝抵不过那沉甸甸的积雪,断落在地上被雪掩埋。
“姑娘,该起来吃饭了。”周雅站在门外像个尽职尽责的丫鬟,小声叫道。
不一会儿里边儿便传来找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咯吱一声屋门被打开。宛枝裹着厚厚的袄子,眼含雾气似没睡醒一般走出来。
周雅垂眉低眼跟在宛枝身后进了大堂,然后手脚麻利的给人端热水洗脸,段饭菜摆碗筷等人收拾好坐下吃饭。
“乡野里头,没那么多规矩,坐下一起吃吧!”宛枝冷冷淡淡说了一声,端起粥碗自顾自吃饭。
周雅略有些意外,偷瞥了一眼,略作思索也就不矫情道了声多谢姑娘便也就坐下安静吃饭。
吃过饭后,周雅自觉的起身将碗筷。宛枝坐在藤椅上烤火,目光扫了一眼那走出去的背影,后又落在已经空荡抹干净桌子,凝眸深思。
按着本意来说,这个人她是不会留下的,但事实上最后的结果就是人留下了。
周雅当时见宛枝点头同意她留下的时候,也是挺吃惊的,怪异的盯着人看了半天,捉摸不透她打的什么主意。毕竟从两人相见那一瞬间,她就知道宛枝是看自己不顺眼,对自己不喜的。没费任何口舌,甚至只是提了句,人就轻易同意了,着实诡异得紧。
可惜她无法拒绝,也不忍拒绝,毕竟结果就是她所期望的那样。
虽然搞不明白宛枝是想刁难自己,还是在打什么主意,心中怀疑不定,但却也不妨碍周雅。左右也就是那些个手段,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也不相信宛枝能够拿自己怎么办,且走一步看一步。
其实宛枝的打算并没周雅那么复杂,年至末,她又挺着个大肚子,虽有莫大娘时不时照顾,但却还是有许多事儿不方便,例如洗衣服什么的。在周雅来之前她也想过花钱雇个丫头帮忙的,赶巧有人自动送上门,秉着物尽其用的想法就将人留下了。
当然了,这只是其一。
其二她也不知为何,只是凭着感觉将人留下。说不清是为何,只得先将这人留下。反正不安定的放在眼皮子底下,多少也会顾忌些。
想着想着,宛枝又觉得一阵困乏靠着藤椅慢慢闭上了眼睛。待周雅收拾好灶头碗筷出来,就瞧见人已经睡着了。想了想,转身进屋拿了件袄子蹑手蹑脚给人盖上,然后坐到一旁守着人发起呆来。
来这里之前她以为人会是个穿得朴素,面朝泥土背朝天的普普通通农家小丫头。见着人后说上两句话后,她便以为这人不比官家小姐,事儿多,违心留下自己肯定也是为了刁难,寻趣儿。
可真待上两天后这人又给了她不一样的感觉,家中来人时却温和笑脸不显生疏离远,不说话时冷冷清清,不是睡觉就是埋头绣花。想好的刁难,预料的刻薄压根儿没有,仿佛在宛枝眼中,自己就是个无关紧要的打杂之人。
这让周雅心里很是憋屈不是滋味儿,复杂看了看睡着的人,起身拿了扫帚悄悄关上门。
咯吱一声,门被关上,又似乎是被人从外边儿推开。迷迷糊糊间,宛枝想要睁开眼看看,顺便告诉周雅这几天风雪大,不必每日扫雪。却不想一睁眼瞧见的却是淡紫缥缈的帷幔,淡淡檀木香萦绕鼻尖,不待宛枝细看,一声刺耳尖叫在屋内响起。
“夫人醒了,夫人醒了,来人啊夫人醒了,快去告诉驸马爷,将军……”
宛枝还没反应过来是何事,听见那声驸马爷心中咯噔一声响,下意识偏头循声看过去却只瞧见个身影慌忙跑出去。
夫人,驸马爷。嚼着这几个字儿就觉着不对,惶恐不安袭上心头,宛枝慌乱想从床榻之上起来,一动却发现四肢乏力抬不起来,好不容易费力撑坐起半身。
就这时候屋外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宛枝一个着急想下床,不慎腿软整个人径直倒在地上,一下撞着旁边儿搁玉瓶的木架子,而那玉瓶子摇摇晃晃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宛枝头撞在那木架子上撞得狠了,脑瓜子阵阵晕疼,然后两眼一抹黑不省人事了。
后边儿的事儿她就不记得了,只晕过去前隐约听见一大群人进了屋吵吵嚷嚷往这边儿跑,然后一睁眼什么一群人,什么奢华屋子都没了,自己还是在自己家,在那一眼见底,穷白的木屋里,脚边隔着火盆,热乎乎的。
刚醒来宛枝还有些愣神,没怎么缓过来,下意识的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但伸手摸了半天光洁一片,别说青包,就是个疙瘩也没。她记得刚这儿被撞了一下,疼得她脑晕眼黑不似假。
宛枝猛地坐直身子,声音微颤发虚的大叫着周雅。外边儿正扫雪的周雅被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扔了手中的扫帚就往屋跑。
“姑娘。”
“镜子,镜子,把我房里的镜子给我拿来。”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宛枝大惊失色,但周雅还是飞快的拿来了屋里唯一的那面铜镜递给宛枝。
宛枝一把接过抢过镜子,对着自己的额头照,周雅就站在旁边儿奇怪的看着宛枝的动作。
照了半天,宛枝忽然收了镜子眼眸子冷漠一片的看着周雅:“前儿我让莫大娘帮我带了些针线,你现在帮我去莫大娘家取一下,待会儿我要绣花。”
“我这就去,姑娘。”说着周雅转身就往外走。
周雅知道宛枝是故意支开自己,毕竟她到村子不过两日,哪会认识去莫大娘家的路。她想不明白宛枝支开自己是作什么,但既然人为她主子,便也只能遵从,大不了出门儿后又折回头偷偷瞧瞧便是。
奈何宛枝心思慎密,待人一走,便起身踱步走到门口,只要周雅稍微一回头就能够看见宛枝站在门口一直盯着她。这让周雅不敢心存侥幸,只得快不往逮着个村民问了路,便径直往莫大娘家去。
看着其背影走远消失,宛枝这才又走回藤椅前坐下,目光交杂难懂的看着手里的铜镜,想着那似梦非梦的场景,鬼使神差的伸手用力掐了掐手背,刹那间脸上血色褪下,双目写满慌乱无措,整个人僵坐在藤椅上维持着那个动作,一动不敢动。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淌过去,过了好久好久,宛枝依旧那么僵直着,最后还是肚中的孩子不舒服动了动,她方才‘醒’过来,随后整个人似是被双无形的大手抽空了全身的力气般,瘫软在藤椅上,怀中抱着的铜镜掉在地上,只听见啪的一声响,平滑的镜面龟裂开,碎成了几片躺在地上。
旁边儿趴着的狗被惊了一下,茫然抬头看着宛枝,摇晃着尾巴跑过来。
“阿花。”宛枝喃喃出声,原本黑亮的眼眸像是失了天地间所有的颜色,只剩下一片黑洞洞的荒芜,灰暗无边,嫣红的唇失了最灿烂的抹红,失了温暖,只余下无力苍白的苦笑。
阿花什么也不懂,只一个劲儿的围着宛枝转,见宛枝伸手摸自己脑袋高兴得又是摆尾,又是跳,又是舔的。
“阿花,九儿。”宛枝感受着微动的独自,两行清泪滑下。
曾经有多甜蜜幸福,现在就有多悲伤疼痛。
周雅回来的时候,宛枝已经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低着头安静的绣着花,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半,如果忽略掉那破碎的镜子,依旧拿针微颤的指尖。
宛枝绣了好一会儿,却始终不能像往常那般静下心来,反倒是越绣越心乱。如今见着周雅回来,左右没心思,索性就搁了不绣了。
“回来了。”
周雅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将手里提着的针线篮子递给宛枝:“莫大娘说姑娘要得有几个色的绣线没了,问了庄子的人说是大雪路难走,怕是得晚几天儿才到货,便让姑娘将就着用。”
“我瞧瞧。”宛枝接过篮子翻看了下里边儿的绣线,确实有几个自己说的色没有:“不碍事,我先绣着枝叶,等到过几日庄子绣线到了,再绣牡丹。”
顺手将线篮子搁到一边,瞧着还站在边儿上的周雅,宛枝心思动了动,让人端了板凳坐下说会儿话。
这天儿也没什么做的,周雅也就应了端了张凳子坐过来。
宛枝将绣棚收到一边儿,像摆闲话一般,语气温和平静的问着周雅:“来了有那么两日还不曾问你是哪里人,原先作何,若是不介意可说说?”她这般问倒不是想摸个底儿,纯粹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周雅似乎也是明白宛枝这般问,不过是起个话头找人说说话罢了,随即便也就不作隐瞒道:“小女子乃昌城人氏,家父原是给人看大院儿,母亲在家中洗衣做羹,虽比不得姑娘,却也不算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