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缠绵春雨后,亭中树木花草皆抽出嫩绿枝丫,晶莹剔透的水珠儿挂在叶子上头,明明该是生机勃勃的场景,却被那丝缥萦的血腥味儿给破坏殆尽。
沈江端坐椅子上,狠狠抓紧扶手,眦目而视。下方,宛枝半膝跪地,手护着板凳上已经昏过去的丫鬟,与沈江怒目相对。
如果气可化实,那么旁人就会看见两人对峙间暗波涌动,气波翻滚如海中呼啸翻腾。
可惜这场博弈最终还是由宛枝先退一步,憋着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到底要怎样才放人。”
见宛枝主动退步,沈江也不再紧逼,收起周身外放气势,目光淡淡一扫。那拿着棍杖的侍卫点头,恭敬退下。另一头拦着芸香的小厮,也收手回到沈江身后站定。
芸香被松开,回头望了一眼的宛枝,见她向自己点头,试探着往院外挪了两步,没见人拦着自己立时撒开腿往外跑。
仿若是在看一场猫捉老鼠的把戏,沈江脸上挂着冷淡讽刺的笑容。宛枝瞥了一眼,当做没看见起身叫旁边跪着的院中下人,让他们小心将板凳上的丫鬟给抬到屋里去。
那几个下人并没如宛枝想的那般立即起身,反倒是忐忑不安望看向沈江。宛枝转脸看向沈江。
沈江伸手接过身后小厮手中的茶盏,轻吹一口品了品方才开口说道:“夫人既让你们起身,还不起来,看我作何。”
听见此话,那些下人方才如蒙大赦,哆哆嗦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腿软合力连人带板凳抬走,片刻不敢留。生怕自己动作慢了,就被逮着留下来。
现在那两个活活被打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甚至于到现在他们耳边都还回荡着那惨叫声,太可怕了。
那几人一走,院子顿时像空了一半。
“碍眼的人都走了,接下来也该是说说正事了。”
宛枝咯噔一声响,心中隐隐不安,脚步忍不住往后退两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瞧见其小动作,沈江鼻子冷哼一声,拖着茶盏开口道:“夫人今日着男装,去了何处?”
沉思片刻,宛枝隐含戒备淡淡开口回答道:“不过是带着侍女几街随意逛逛散心罢了!驸马爷也知道,自醒来后因着身子弱,便一直在府中静养。后更是因触怒驸马爷,被禁足出不得院子半步。如今好不得解了禁令,身子好些了,便想出去走走,闲逛散心。”
“怎么,莫不是做了妾室夫人,连驸马府的门都出不得了?”宛枝嘴角往上一翘,勾出一抹讽刺笑容,明晃晃扎眼:“还是说出去一次,我院子里那些个丫鬟下人就得损伤那么几个?”
“堂堂驸马府妾室夫人,连自由出入驸马府都不行。知道的说这是驸马妾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关禁在府中的罪婢……”
砰!!杯子砸碎在宛枝脚面前,碎片飞溅,滚烫的热茶泼洒一地。宛枝被吓了一跳。
沈江闭着眼,攒着手在原地踱步转了两圈,脸色阴沉如雷雨之前的天:“看在往昔情谊面上,这次就这么揭过了。以后,若想散心,驸马府各处随你走。但要出府,你就别想了。”
“凭什么?凭你是驸马?你别忘记了,固若金汤的天牢尚且有人越狱,又何况是你人来人往的驸马府。”
奇异,这一刻宛枝心中没了怒火,格外的平静。平静地仿佛她不是当局人,而是看客一般叙述着别人的事情。
与宛枝的平静相驳,沈江是被她这话给彻底激怒了:“既然好生,你不听,那就不要怪我不念情分了。你们两个从今日起,便寸步不离跟着夫人,但凡夫人踏出驸马府一步,就打断一条腿,踏出两步,就断两条腿。”
宛枝脸色陡变,她不觉得沈江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见着宛枝突变脸色,沈江似是很满意:“你尽管跑试试。”
“为了困住我这么个无用的人,你还真是费劲心思呢!”
“你是驸马府宛夫人,我为你费劲心思也是应该的。”
宛枝抬眼,漆黑的眼眸对上沈江透着阴狠的眼睛。其实她想不明白,沈江这么做到底是为何。
醒来后的态度陡然的转变,先是从破败僻院搬出,让下人细心侍候,即使自己几番挑衅,惹怒也只是拂袖离去,最严重也就是像方才,惩治下人。但仔细想想,从始至终,沈江都不曾对自己出手。
要说这是为了往日情谊,宛枝自己都会忍不住发笑。要真有那缥缈的东西,早几年她就不会被关在僻院给人当做是疯子了。所以说只是因为别的。
别的什么?
忽然,宛枝脑子灵光一闪,荣褚。
驸马府内随便走,但踏出去驸马府却要被打断腿,不管真假,沈江都是让自己消了出府的心。为何这般做,只因荣褚现在还在京城之中,怕自己出去无意见到。
虽不明白沈江为何一定要阻止,但想到这儿已经差不多了。
宛枝敛了敛神色淡淡道:“我今日见到荣大哥了。”
这话就如宛枝所料,犹如平地扔下的一道惊雷,震了沈江。至于旁边的侍卫,下人,呵呵呵,他们听不懂这背后隐藏的事情。
沈江轻眯眯眼睛危险盯着宛枝,手指捏得咯咯作响,那架势仿佛下一刻那青筋暴起的手就会迅速破开距离落到她脖子上。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来不及避闪,后退,沈江就已经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带着凶冽狠戾气势要将人掐死一样。
宛枝喉间掐着的疼,随着那大手的用力收紧,只觉窒息难受,脑袋阵阵胀痛昏沉。那大手犹如沉铁,任凭她如何用力扳也无法撼动。反倒是随着时间的一点一点流逝,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少,挣扎的四肢也慢慢的垂落,眼前出现了晃动重影。
就在她觉得自己真的要被生生掐死的时候,那手松开了,宛枝犹如濒临死亡的鱼,无力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
“怎么不杀了我,咳咳咳!!后悔了?就差那么一点,就得偿咳咳!!所愿了。”嘶哑的声音很难听,且每出口说一个字,喉咙间便像是有把小刀在割一般的疼。
沈江站在宛枝面前,俯视着趴在地上的人,眼中透着的目光犹如看蝼蚁般,不屑一笑。
“我为什么要杀了你,要真想杀了你,当初你落水我就不会让大夫千方百计救你了。不过你也没说错,现在确实有些后悔了,毕竟昏迷不醒的你比现在听话多了。”
宛枝冷呵一声:“那真是让你失望了。”
睨了一眼,沈江收回目光,脸上的愤怒,眼中的阴狠都皆已退下,再次披上那层温和儒雅的皮,变回那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
“你好生在府邸静养,别再想着往外跑。我说出的话,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说完也不再搭理宛枝,留下那两个看人的侍卫,带着一干小厮走了。
宛枝半趴在地上,好半天方才缓过来,撑着站起身。从始至终那两留下的侍卫犹如木桩子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想过搭把手。她也不曾指望这两人能够出手帮自己。
原地站着休息片刻,觉得好些了,这才往下人厢房走去。她要去看看那个受伤的丫鬟如何,毕竟她们皆是被无辜牵连。
走到门前,便听见屋里传来阵阵啜泣哭声,抱怨哀戚声。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夫人和驸马吵架,咱们这些下人就跟着遭殃……”
“还以为被分到这院里,能够享几天好日子过,谁成想转眼六儿,刘哥就死了,小茵又被打成这样躺床上,也不晓得能够不能挺过来。”
“夫人惹怒驸马,哪次受罚的不是咱们下人。这次躲过了,可下次呢?我真怕,真怕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见我老母,小弟。”
“可怜六儿,刘哥,被活活打死不说,最后驸马还给下令拉出去喂狗。在主子们眼里咱们下人活该命贱,死了也不得如土。”
听着屋里一声声的哭诉,宛枝顿住敲门的手,眼眸黯淡失色。先前她还在想,如果不想回来,逃了便是。反正天大地大,沈江势力不及,自己随便找个地方生存,也不会被找到。
可是她忘记了,从她搬到这个院子开始,从她睁眼醒来那一刻,她的身上就已经被强行绑了几条人命。她们的生死,皆看自己如何做。
真恨啊!
宛枝无力闭上眼睛,掩去眼底沉痛,深吸口气缓缓敲醒了屋门。
屋内说话声,哭泣声一顿。紧接着又是一阵细小的窸窸窣窣声。不等屋里人开门,宛枝自推门而入。
“夫人。”屋内下人惊慌着忙起身行礼。
“起来吧!”宛枝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下人,随后往床边走去。
那丫鬟趴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身上的衣物不曾换,依旧是那般血染,与伤口粘在一起。
“小茵伤得太重,大夫没来,我们不敢轻易碰她。本想在这之前给她擦拭一下,可只一碰,就抖得厉害……”说道一半,出声的丫鬟忍不住轻声哭了起来。旁边几人见此也是个个红了眼,让本就沉重的气氛,又加了分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