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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为中者,上形于小寒,故谓之大,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
祈安起了个大早,披了件夹袄,光着脚,踱步到窗边靠着。小雪那天,齐梓言带着家丁将她这间屋子里里外外加了两层窗纸,挡风倒是足够了,就是连带着光也一并挡了不少。
她将窗梗启开一条小缝,冷风便一股脑的灌进了几股。天气比起前几日虽暖了些,可大早上的,还是能感受到北方冬天的刺骨冬意。
祈安打了个寒颤,裹了裹身上的夹袄,将小半个头探了出去。
外面起了薄雾,笼云蔽日的,掩了远处一层叠高耸的红屋顶,隐约能瞧见几个牌匾,但上面的字又着实地看不清,祈安估摸着,该是些商店铺子之类的店面。
说起来好笑,她到了北京城一月有余,竟是一次都未外出,今日赴宴,反倒成了感受北京城的头一遭。
她很好奇,今晚的宴请,齐连誉会如何介绍她?
她这个半路捡来的私生女,上得了台面吗?
呵,就算再上不得台面,齐家人递给张司令的帖子,还不是沾着她的血写的。
她在心灵嗤笑,带着姓氏,缓缓地念了遍自己的新名字。
齐,祈,安。
音节在舌尖打了个旋儿,着实的绕口。
一个齐字,将她本身的名字牢牢压制,或许从这点就看得出,她与这齐府,当真是格格不入。
将窗合上,脱下夹袄,她刻意放重脚步,拖沓着躺回床上。
她这里声响一大,外堂就有了动静。扎着红头绳的小丫头揉着眼睛走进来,迷迷糊糊的和她请安,“小姐,您醒啦。”
祈安笑笑,吩咐道:“打水吧,我要洗漱。”
小丫头利落的应了一声,抬脚刚刚要跑,倏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恭恭敬敬的朝祈安福身行礼,又躬身慢慢地退了出去。
这丫头叫喜鹊,是立秋时齐府刚买进的丫鬟,不过14岁的年龄,为了哥哥的婚房,被父亲两百大洋卖了进来。
祈安半靠在床上,眯着眼摩挲着自己的指甲。
喜鹊是新入府的,加之年龄又小做事毛躁,本来不该进内堂侍候。可好巧不巧的,前几日晚饭时分出了个差子,祈安喝过药后便头晕眼花,呕吐不止,齐连誉大惊,她现在可是巴结司令唯一的希望,出不得半点差错,忙又请了大夫,诊脉之后,发现竟是轻微的砒霜中毒。
这药是自她受伤后就一直在身边照顾的小丫鬟亲自煎的,过程中没经过任何人的手,小丫鬟吓得当场跪地喊冤,口口声声发誓称自己若向小姐下毒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祈安吐得面色苍白,所幸她喝的量并不多,此刻都吐出去了,再喝几副调理的药清清余毒便没什么大碍。
她当时神色蔫蔫的躺在床上,手指抓着齐连誉的衣角,眼角眉梢都透出浓浓的委屈和害怕,
“父亲饶恕她吧,想必是误会,我没事的。”
“只是,父亲再给我配个其他丫鬟吧,她,女儿是真的不敢再留在身边了。”
齐梓言默不作声地站在烛火旁,低着头,由着火光在他脸上洒下一片阴影。
祈安这副样子他见过,彼时的少女也是这样,一副无依无靠,天地之间唯有自己可依的娇弱模样。
丫鬟还跪在地上磕头,那从他房里派出的,安排在祈安身边的人,此刻是个瑟瑟发抖的丧气样子,满脸泪痕,全无平时那股机灵劲儿。与之相反的是躺在床上的祈安,看起来像个风吹就倒的,实际上却是身披盔甲手持长矛,将她看不惯的,不想看的,扫荡地干干净净。
他重重的咬了咬牙,嘴里尝到点儿血腥气。
事情朝着他最初预想的方向靠拢,可他却该死的一点儿都不高兴!
丫鬟最终被赏了顿板子,逐出了齐府。
行刑时祈安躺在屋里,齐连誉在外面看着,齐梓言在屋里陪着。一迭声的求饶传进来,祈安垂下眼,余光里瞥见齐梓言阴阳交替的神色,又默默将目光收了回来。
身上盖着的锦被是小寒时齐梓言拿来的,他说她初次在北方过冬,该是比他们这些常年待在北京城的人更怕冷,遂叫下人连夜赶了一床新的,多加了几层棉,还添了些蚕丝。
很轻柔,但又很暖。
祈安有些戚戚然的闭上眼,无法解释自己内心的悲凉从何而来。
“小姐,水来了。”
喜鹊的话打断了她的回忆,祈安穿鞋下榻,将手伸进盛着热水的铜盆内。
利落的收拾洗漱,她坐在梳妆台前,将长发从中间分开,编成两尾发辫,又在唇上涂了些淡胭脂,整个人便显出气色来。
齐梓言昨日派人来传话,说今日要带她出去逛逛,让她散散心,添置些自己喜欢的饰物,顺便为晚上的宴请做些准备。
她着装完毕,推开门,果然见到齐梓言负手而立候在门外,见她出来了,冲她一笑,眉眼温和,楚楚谡谡。
祈安也笑了,嘴边漾起个不明显的小梨涡。
先就这样吧,安宁的日子,多过一天都是好的。
她蹦跳着小跑过去,眼里是真切的,毫不掩饰的兴奋,
“走吧,我们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