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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安在万家楼待了一天,傍晚的时候回了趟齐府,接了齐梓忻,顺便又撬了男孩另一个小金库,说是要晚上做东,请齐梓言和赵新桐吃饭。
吃饭的地点定在与万家楼有些距离的另一家酒楼,二楼的包厢内,祁安斟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而后对着齐梓言与赵新桐比了比空空的酒杯,由衷的感谢道:“今日之事,谢谢赵小姐,谢谢哥哥。”
齐梓言不可置否的点头,赵新桐则同样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朝着祁安同样比了比滴酒不剩的杯盏。
菜色是按着齐梓忻的口味点着,飘香的八宝鸭,炸至金黄的芙蓉虾球,色泽诱人的福寿肘子,红绿点缀的辣爆鸭肠,中间的烤鸭片成晶莹的薄片,皮肉相间,兹兹冒着油花儿。齐梓忻从入座后就没抬起过头,祁安将鸭肉片,葱丝,黄瓜丝沾着酱卷成饼搁至他盘子里,又随手坎去他嘴边的汤汁,这才抬起头来,问出了从入店起便一直想问的问题,
“这家酒楼的菜色并无什么新奇之处,味道也不外如是,为何生意会如此火爆?”
她看着楼下厅堂满座的热闹景象,再回想中午时万家楼那寥寥的几桌客人,有些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万家楼和这家比起来毫不逊色,不,甚至比它要好,但客人却堪堪到它一半,我不太明白。”
齐梓言笑,反问她道:“小安今日是如何想到,请我和赵小姐来这里吃饭的?”
祁安回答道:“自然是听了别人的推荐。”她说完,忽然一拍桌子,“我懂了!因为大家都说这家好吃,许多人都像我们一样慕名而来,觉得味道过得去,便一直在这里吃下去了。”
齐梓言点头道:“齐家始终抱着‘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观念,因此对自己酒楼从不大肆宣传,这种想法或许在几十年前显不出弊端,但今时今日,酒肆餐馆林立,竞争已比当年激烈了许多。”
“你今日第一日在万家楼坐镇还不觉得,再过几日你就会发现,来的大多是熟客,至于那些新客人,父亲是从来不屑于招揽的。”
他捏了酒杯,又饮了一杯酒,面色突然变得有些愤愤,“再加上对我们照拂有加的张司令,今日查食物来源,明日查餐具洁度,一查便停业一到两天,客人一来二去,吃过几次闭门羹,便不会再有来的想法了。”
祁安悄悄的吐舌,心道她堂哥果然不论何时提起张既明都是一副牙痒痒的状态。
齐梓言提点她,“你若是想改善万家楼目前的状况,必定是要革故鼎新的。老法子若一直有用,也不会让你产生想法子的念头。”
祁安受教,看着楼下客聚如潮的场面,又看看店面门口那副大大的硬质招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样啊。”
她似乎有些思路了。
夹了一筷子鸭肠送入口中,齐梓言咂一口酒,又补充道:“父亲那边你倒不必过于担心,”
他顿了顿,冲祁安眨了下左眼,
“反正你就算什么都不做,父亲也还是不会喜欢你。”
……
初十这日,祁安一天早便出门了,齐梓言来寻她时扑了个空,到了酒楼发现人也不在这里。他皱眉,半饷又松开,笑了笑,自顾自忙碌去了。
祁安在坊间逛了一日,专挑女子多的地方钻,直到夜幕降临才披星戴月的回到齐府。第二日时同样如此,不同的是,齐梓言没在万家楼的厅堂寻到祁安,倒在厨房里找到了他的小堂妹。
祁安带着围裙,右手边的炉灶放了四个九寸大的笼屉,她一边看火,一边将手中的萝卜切丝揉进面里,齐梓言看她这架势,凉凉的道:“怎么着?你这是要以美食贿赂掌柜的啊?”
祁安一笑,揭开最上面的一层笼屉,取了长筷小碟,夹了块栗子糕,殷勤的递给她堂哥,不遗余力的拍马屁,
“我贿赂他们做什么?要贿赂也该先贿赂我们齐家一把手啊。”
齐梓言被她的‘我们’取悦到了。他嘴角微弯,咬了一口碟中的栗子糕,倒是意料之外的松软细腻,香甜适口。
他点点头,将空碟子递回去,似真非真的对着祁安道:“以后若是没有去处,就来哥哥的宅子当个小厨子,哥哥养着你。”
祁安不答,美滋滋的拿起菜刀继续切萝卜,“你且看着吧,看着下午万家楼里将会迎来
多少客人。”
未时的饭点一过,祁安便大张旗鼓的嘱咐楼里的伙计摆桌子。
她将一楼的大厅划出个区域,摆了四十张圆桌,每个圆桌周围都用镂空的黑布遮着,又将几个方桌摆成一排,每个桌上都用竹罩子罩着一种小吃,旁边树一硬纸牌,上书“按碟收费,茶水免费。”
齐梓言看着也颇觉新奇,这自取代替点餐的形式他还是第一次见。他又进入那围起来的小空间里,发现虽有黑布遮着,但由于镂空,桌上又有烛火,并不显得黯淡,反倒那镂空的花纹经光一照,样子各异,颇有些趣味。
他走出来,冲着祁安拍手,“你可以呀,昨天干嘛去了?”
祁安扬起骄傲的小下巴,“自然是去宣传了,我带着喜鹊,还有几个府中的小丫鬟一起去的,每个成衣铺,胭脂铺,首饰铺都走遍了,可累死我了。”
齐梓言拍拍她的头,“这次楼里的生意若是提上来了,你必是第一大功臣。”
祁安笑的开怀,满含期待的等到寅时,只有五桌的烛火亮起,又等到卯时,数量堪堪到了二十桌。
此时已到了晚饭时间,伙计战战兢兢地请示,大厅中的桌子是否要摆放回原位,祁安看着剩下的小吃,沮丧的点了点头。
齐梓言安慰她,“下午的时候本就没有客人,你这二十桌也算了增加了楼里的生意。明日我们再试一次,人数肯定会比今天多的。”
祁安不语,神色蔫蔫的坐在柜台里发呆,她在思考自己到底什么环节出了问题,大抵还是宣传做的不够到位。
晚饭时间,二楼包厢的伙计寻着祁安道:“二小姐,楼上有客人要见您。”
祁安颔首,跟着伙计上去,敲了两下门,得到允准后便推门而入,竟是见到了多日不曾露面的张既明。
张既明示意她将门关上,等她坐到桌旁,才缓缓开口道:“年后去了东北,今日才刚回来,听说你来了楼里帮忙,便来看看你。”
祁安低头不语,耳朵又红了,她在心里狠狠地唾弃自己,听到声音就害羞?能不能有点出息!
张司令见祁安低眉顺眼,一副犯人受审的样子,忍不住的笑了出来,他语调高了些,语气也更亲昵了些,
“你又没烦什么错,干什么每次见到我就摆出这副认罪伏法的样子?”
祁安被司令难得的幽默逗笑了,她抬起头,回了司令一句嘴,“哪里有我这么自觉的犯人,司令不要乱讲。”
张司令见她自在了,才又拿起筷子继续用餐,他夹起一块萝卜糕,举至灯下,来回地晃了晃,“据说今日每桌都送糕点,这是你的手艺吧?”
他住在东偏院时吃过祁安做的小食,味道上不会认错。
祁安点头,将昨日做的努力与今日收到的回报完完整整的讲给张司令听,末了,还丧气的趴在桌子上,双手烦躁的抓着头发,诉苦道:“我这次怕是要被大伯整死了。”
张司令拉下她的手,又拨了拨她散乱的发丝,刮了下她的鼻子道:“别担心,我会帮你。”
祁安睁大眼睛,帮?怎么帮?
命令他的军队都来吃这姑娘家的小点心吗?
祁安想着几个大男人围坐在幽暗的圆桌旁,分食一碟小点心的画面,不由自主地。狠狠打了个寒颤。
实在是…
太违和了…
张司令看她变来变去的表情,知道她的小脑袋瓜子不知又想到哪里去了。他好笑的捏她鼻子,“别乱想。”
祁安撇嘴,“你又知道了?”
司令但笑不语,直到晚饭结束,再没说过任何有关的话语。
第三日午后,大厅里照例按着祁安的要求摆成昨天的样子。祁安站在门口,有些紧张的抓着衣角,
拜托了拜托了,可千万要来人啊。
她绞着手指,指尖微微泛白。
要是在这里就失败了,她在齐家可就真的无法立足了。
她这边还在默默念叨着,那边街角远远的便起了些骚动。祁安抬头望去,顿时嘴巴圆张,惊讶的无法言语。
张司令骑着高头大马,后面领着五位副官,各个衣冠整洁,面容俊俏,鲜眉亮眼,鼻若悬胆。
街边的姑娘被这难得的美色晃了眼,一个个的站在街旁,看着司令笔直的骑马行至万家楼门口,停在祁安的面前。
他翻身下马,朗声言道:“听说万家楼弄了新花样,我来看看。”说完便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的进去了。
街上静了片刻,蓦然嘈杂起来。
“司令啊!是张司令啊!司令什么时候这么大阵仗的上过街!”
“司令进万家楼了,我们也去吧!”
“司令都喜欢吃?看来万家楼真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姑娘们三三两两的鱼贯而入,四十桌片刻便坐满了。
算是正式打响了名头。
接着的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每日下午都是座无虚席的状态。而且托这午后围桌吃点心的福,不少人对万家楼起了兴趣,渐渐的,中午和晚上的客人也多了不少。
如此的状况持续了一个月,三月的吹风吹遍北京城时,祁安稳稳地在万家楼扎了根。
齐府,主院书房内,齐连瑾一言不发的坐在桌前,齐梓言面色晦暗的站在一旁,二人看着桌上的两样东西,心思各异。
祈安这一月记录的账本和齐梓言初八那日摘下的布条并排摆在一起,
上面的字迹,
一模一样。
这或许说明不了祁安的身份,但却能说明,祁安年前入齐府,并不是她第一次来到北京城。
倘若她一直知晓自己的身份,为何不在初到北京时,就来齐府认祖归宗?
再想的深一些,她一小小女子,来北京城做什么?
还祈了愿,这愿是为谁祈的?
是否就是她初来北京时投靠的那个人?
“父亲,我…”齐梓言开口,被齐连瑾抬手止住了后面的话。
“这事你不必再管了。不,以后,但凡和那丫头相关的事,你都不要插手。”齐连瑾的眼里生了些狠戾的光,这次必定要解决那丫头,留着她后患无穷,睡榻之旁,绝不容他人安卧。
召进门口候着的小厮,齐连瑾吩咐道:
“通知小姐,让她准备下,”
他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露出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两日之后,替我去太原收账。”
愿祈君安,卷一。隆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