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一抹晨光起,太阳升,大年初一,雨雪消融,门外喜鹊啼叫,当真是个极好的兆头。
画面拉近,齐府之中,齐二小姐的闺房内,房门大合窗子紧闭,黄花梨木的睡床还遮着帘子,伺候的小丫头端着水盆进来两次,尤自纳闷着嘟囔,
“小姐今儿个是怎么了?平日里这个时候早该起了呀。”
祁安听着外间进进出出的动静,怔怔的盯着床梁看了一会儿,又闭上眼,将被子拉过头顶,直楞楞的继续在床上挺尸。
她确实早就醒了,不过现在,她倒是巴不得自己永远不醒来。
原因要追溯到几个时辰前。
祁安第一次睁开眼时还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迷茫,眼珠子转了一圈,从眼前到远方,识得了自己的床,自己的被子,自己的矮桌,自己的蜜饯儿盒子。
哦,原来是在自己房里。
祁安安稳地闭目养神,她头有些痛,宿醉的威力果然不容小觑。伸出二指,搭在太阳穴上,绕着圈地按压搓揉,脑子里同时走马观花的播放昨天的记忆。
昨日酒喝得确实有些多了,可这也不怪她,和司令那厮一言不发地排排坐吃梅子,真的是太吓人了,有生之年绝对不想再来第二次。
不过幸好她聪明机智,用喝酒巧妙地化解了尴尬的局面。
具体是怎么化解的来着?
祁安的思绪飘啊飘,飘向了那醇香的酒,轻吹的风,飘渺浮动的暗香,冰凉柔软的嘴唇…
等等,最后一个那是什么…
冰凉柔软的唇!!!
祁安猛的惊坐而起,针扎般的头痛让她眼前一黑,顺势跌回床上,记忆瞬间全数回笼。
张司令低沉的笑,宽阔温暖的胸膛,还有那醉在耳畔的细喃诉语,
‘乖乖的,’司令这样说,当时好像还笑了,声音缱倦如丝,温柔的不像话。
…乖你妹啊乖!
祁安捂脸,简直绝望到无法言语。
心情乱成一遭,害羞?懊恼?开心?似乎都不是,又似乎都是。
唯一可以确定的,这些情绪中没有后悔,一丝都没有。
喜鹊第三次进来时,祁安已经坐在桌旁饮茶了,见着端着洗脸水的小丫鬟,还冲她笑了笑,“早呀喜鹊,”她说道,从梳妆台上的盒子里拿出个小小的红纸包,“这是你的压岁钱,拿好了。”
小丫鬟欣喜的道谢,麻利的将水放下,又朝着祁安鞠了好几个躬,感谢小姐平日里对她的照拂。
祁安但笑不语,待她将吉利话都说尽了,才开口问道:“小少爷早上来找过我吗?”
她要确认一下,自己和齐梓忻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回来的。
“小少爷半个时辰前来过一次,”喜鹊回话道,“但当时小姐还在休息,奴婢便送小少爷回去了。”
“知道了,”祁安点头,淡淡的吩咐道;“你去一趟大少爷的院子,但别惊动他,只叫小少爷过来,就说我要见他。”
“好嘞,”喜鹊应了一声,小跑着出去,不一会儿就将齐梓忻带来了。
“阿姐,”齐梓忻一见到她便径直扑到她腿上,双手抱着祁安的腰撒娇,“阿姐怎么起的这样晚,梓忻都来找过阿姐一次了。”
祁安朝着身后的喜鹊挥了挥手,小丫鬟便知趣的退了下去。
喜鹊一走,房内就剩了祁安和齐梓忻两个人。
齐梓忻趴在他姐腿上,撒了半天娇都得不到回应,疑惑的抬起头,就见他姐用着一种心怀天下的神色看着窗外,脸上是形色凄凄的忧国忧民。
“阿姐,你怎么啦?”齐梓忻扯祁安的辫子,不满的嘟起嘴问道;“阿姐怎么不与我说话?”
祁安将头扭回来,轻柔的问他:“梓忻,你告诉阿姐,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说道这个,齐梓忻瞬间兴奋起来,他激动的直起身子,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描述道:“我们是坐在背上,翻过墙飞回来的!”
祁安微笑,做了个垂死的挣扎,“是徐副官背我们回来的?”
齐梓忻不满的纠正她,“阿姐以为怀信是驴吗?怀信只背了我一个。”
他撇撇嘴,看了祁安一眼,又补上一记重拳,“阿姐羞羞,到了不撒手,还流口水,梓忻现在睡觉都不流口水了。”
祁安幽幽地看着齐梓忻懵懂天真的面颊,谁背她回来的,答案显而易见。她挣扎了半天,实在是下不了杀之而后快的狠心,干脆板正齐梓忻的身子,一手极具威胁性的抚上齐梓忻的脸颊,给了小孩最后的忏悔机会,
“阿姐是陪着梓忻出去的,梓忻该照顾阿姐不是吗?为什么要让张司令背着阿姐回来呢?”
可怜的小孩丝毫不具备探知危险的能力,他羞涩的笑笑,低下头,不好意思道“阿姐很重,梓忻平日里疏于强身,背不动阿姐。”
啪,最后的理智彻底断线。
“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祁安手指一扭,面上端着扭曲的笑容,不意外的看见小孩瞬间聚起雾气的眸子。齐梓忻被她掐的疼了,也不敢大喊,只是拼命板着他姐的手,一个劲儿地含糊不清的求饶,“阿姐怎么了,干嘛捏梓忻,好痛!阿姐放开我!”
房外日头渐高,房内热闹非凡,正月初一头一天,确实是个极好的兆头。
给齐连瑾与齐连誉拜了年,又燃了炮仗,琐碎的事一件件做下来,不多时,日头已经升了老高,机灵的小厮进门禀报,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还是昨晚那张大圆桌,人却和昨晚不太一样。祁安扫了一圈,齐连瑾都动筷了,齐梓言的位置还是空的,红木的座椅立在那儿,孤零零的,有点显眼。祁安给齐梓忻的碗里夹了两道菜,低垂下头,想起齐梓言昨晚出门的架势,心想着她堂哥怕是还没回来。
饭后,齐连瑾与齐连誉进内堂休息,齐梓忻也被丫鬟拉着去午睡。祁安走出主院,朝齐梓言的院子看了一眼,隐约瞟见个眼熟的身影末在门内,是常跟在齐梓言身边的小厮。
祁安略加思索,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不多时又走出来,手中多了个滚烫的汤盅。
说起来,祁安还是第一次到齐梓言的院子里来,不过他的房间倒是真不难找。进院门,最大的那间房门口,小厮在那里恭敬的候着,看着祁安来了,恭敬的行了个礼,待她进去了,又恭敬的将门从外面关上,简直不是一般的机灵得体。
祁安默默感叹着齐梓言调教下人手段的高明,捧着汤盅走进内堂。齐梓言的房间明显比她的大得多,左侧摆着一张大大的睡床,轻纱挽起,三四床被子颜色各异,整齐地叠成一摞,床后是一张长方的书桌,几乎与房间同宽,桌的右前侧则摆着一把贵妃榻,铺着雪白的毯子,齐梓言此刻就睡在上面,盖着锦被,闭眼酣睡。
祁安瞧了一圈,绕过齐梓言将汤盅放到书桌上,再回来时她堂哥已经醒了,睁着一双漆黑的眸子,怔怔的瞧着她看。
祁安叹了口气,走回书桌旁将汤盅捧来,屈膝至他面前,左手揭开盖子,嘴上还不忘数落,“你再早醒一刻,我就不必多走这几步了。”
齐梓言笑着坐起来,身上锦被滑落,露出昨日外出时穿着的那件长袍。
祁安看这样子,又瞧见他眼下的乌青,知道他大概一晚没睡。她将汤盅递给齐梓言,又随手取来汤匙,打趣道:“齐大少,您可悠着点儿,守岁每年都有,身体可就这一个。”
齐梓言用汤匙搅拌着汤盅里的米粥,那是祁安刚熬好的,还丝丝飘着热气。晶莹的米粒熬出粘稠的粥质,再点缀上几颗梅子,酸甜可口,养胃易食。
齐梓言一口气吃了大半盅,胃里才好受了点。他从昨日晚宴后便没再吃什么东西,酒倒是喝了不少,早上起胃里便火辣辣的阵阵作痛,回了家又太累了,连外袍都没来得及脱,倒头便在榻上睡着了。
齐梓言擦擦嘴边的痕迹,听着他小堂妹的喋喋不休,心软地一塌糊涂。他逗她道:“谁说哥哥去守岁了?我是去陪我那些红颜知己了。”
祁安看他一眼,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她语调上扬,带着浓浓的揶揄,“原来如此,怪不得齐大少疲劳成这样,看来平日还要是在饮食上下些功夫的。”
齐梓言冷不丁被他的小堂妹调戏了,错愕了一下,随机哭笑不得的戳祁安的额头,“姑娘家家的,说这些也不害臊。”
祁安被他戳的后仰,嘴边泄露出点笑意,她站起来,竖起根手指在齐梓言眼前晃了晃,“齐大少,是你先不正经的。”
齐梓言抓住她那根手指捏了两下又推回去,“我是男子,你可和我比不得。”
“切”祁安嗤他,“睡饱了就起来,我有事与你说。”
齐梓言露出个‘我就知道’的神情,坐直身体,面对着祁安,示意她开口。
“咳咳,是这样的,”祁安清了清嗓,一本正经的说道;“父亲年后让我去酒楼里帮忙,这件事大少爷该是知道了。”
齐梓言耸肩,不可置否。
“那么,”祁安身体前倾,将手搭在齐梓言肩上,“我想请哥哥教我。不必事无巨细,只需在我跨不过时,哥哥拉我一把就好。”
她没用大少爷这个词,取而代之的,她唤齐梓言‘哥哥’。
齐梓言勾起嘴角,饱含趣味的眼神扫视着祁安认真坚定的脸。
她倒是想的周到,知道去了酒楼,齐连瑾的绊子不会少,孤军作战,她能赢的几率,少之又少。
他笑,“你如何认为,我会答应你这请求?祁安,那可是我父亲。”
祁安也笑,笑容狡黠,倒是真像极了她送给齐梓言的那只小狐狸,
“势均力敌才有趣,一味的碾压,不是哥哥的作风。况且,”
她话锋一转,加了些挑衅,“哥哥难道是怕我在你手底下,还能做出些危害大伯的事情吗?”
“哈哈,”齐梓言大笑,
“你倒是懂我,这事哥哥应了!”
祁安舒了口气,站起来整理衣袍,第一次给齐梓言行了个郑重的,礼数俱全的大礼,
“那就多谢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