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祁安醒是醒了,可人却傻了。
不该这么说,用‘傻’这个字眼或许不太准确,确切地讲,祁安没傻,只是她的记忆和智力都回到了四年前,那时她十四岁,还没被冠上齐二小姐的身份送去杭州生活,一直养在司令身边,完全是个情窦初开,古灵精怪的天真姿态。
也许这是她记忆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现实太过沉重,因此她便擅自做了主张,长长的一觉醒来,身体还留在四年后,心灵却回了四年前。
小妮子在张司令的怀中睁着懵懂的双眼,目光清澈而疑惑,“我怎么睡在这里了?”
她从张既明的怀中坐起,也没注意到自己散乱的衣着有何不妥,“明明睡之前是在练字的呀?”
小妮子吐吐舌头,回过头对着司令讨饶道:“许是太累了,不是故意偷懒的,我一会儿便去接着练,哲哥哥答应了人家的及笄之礼可不能不算数。”
她软软的唤着哲哥哥,那点少年人的欢喜全然表现在脸上,每唤一声,便如同软绵的一拳,正巧打在司令的心口中。
张既明恍然想起,祁安在即将满十五岁时,他曾许诺她,若是能将字练的如碑帖一般工整,便带着她出去游玩,当做送予她及笄之年的贺礼。
他突然意识到,祁安人虽醒了,但清醒过程中的某一个环节却出了差错,这差错让祁安产生了错乱的认知,她以为自己只有十四岁。
张司令不敢明目张胆的找大夫,只能趁着祁安午睡的功夫将大夫带至房中为她诊脉,可不管诊几次,得到的结果始终一样。
小姐脉象正常,与常人相比虽略显虚弱,但这仅是因为她昏迷多日未曾进食,现下醒了,饮食上多加调理便构不成什么大问题;而这失魂之症,八成是因为车祸那日,小姐的脑部受到了撞击,所以才会导致一部分记忆的缺失…
数个医者,每每说道这里便止住了话头,
至于这缺失的记忆该如何找回来?
每个人的答案都一样,司令赎罪,老朽实在无能为力。
张既明送走最后一位大夫后,独自一人坐到了回廊中沉思。廊中的部分竹帘上涂画着些长烟囱和茅草屋,有些细致的画在明面上,有些便草草的点在暗处,张司令看着那画中四方的屋顶,仿佛听到了祁安儿时拿着画笔,在这廊中嬉笑玩耍的乐语。
“以后我们便住在这儿,哲哥哥也不必每天被那些公务烦着了,尽管做个喝茶读书的闲人,我想办法赚银子,养着哲哥哥便好。”
小丫头用画笔指着竹帘上的小房子,童言稚语的规划着未来,说完便冲他歪头一笑,样子是全然的讨巧。
诗词有云,物是人非事事休,但情况到了张司令这里却翻了个面,物转星移人依旧,老天突发奇想,似乎想要换个玩儿法,四年的光阴,方向一改,即将重新来过。
张司令那强大的适应能力便在此刻完全表现了出来,祁安初醒时,他虽是经历了一小节难以置信的阶段,然而等他用着极短的时间想通之后,他便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可以说,对于祁安当下的状态,他心里还存着点小小的侥幸。
这样也好,让她慢慢的恢复,他再与她慢慢的解释。
一直不恢复也并非不可,
司令的心底冒出了些自私阴暗的想法,
只要能乖乖待在他身边,乖乖的再长大一次,别出什么乱子,这样就很好。
没人知道张司令面无表情的俊俏面容下隐藏了一颗情感复杂到何种程度的心。
他惯于隐藏,同时也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即为最好的表情,冷漠寡言便是最佳的伪装。
人们常道相由心生,或许司令的心也同他的人一般,深邃宽广,似那无边无际又深不可测的大海,他将自己的爱埋进海底,祁安若想知道他的爱有多深,就必须忍受着压心制肺的水压,独自潜入那不见光的深处。
但潜入之后,祁安是否还能毫发无损的再次浮上来?
谁都无法给出切确的回答。
但无论如何,既然老天要玩,那这日子必然还要继续下去。
于是乎,在喜鹊第三日进房伺候之时,便看见自家小姐好端端的坐在桌旁,正在司令的监督下,撅着嘴工工整整的练字。
“哎?你是谁?我以前没见过你啊。”祁安先一步眼尖的发现了来人,主动提出疑问,被司令敲了敲额头后,又乖乖低下头去,继续蘸了墨,在泛黄的宣纸上一笔一划的涂写。
“是新入府的下人,你好好写你的字,不要分心。”张司令说起谎来依然面不改色,端着大家长的姿态,对十四岁的小妮子尽心尽力的实施教育,
“那个字歪了,重写一次。”
“…哦…”
祁安扎着两个圆圆的发髻,趁着张司令不注意,冲着喜鹊俏皮的眨了眨眼,她神态灵动,眸子亮的发光,简直就是真正的十四岁少女该有的模样。
喜鹊瞧着这一幕,整个人当场愣在原地,她没有司令那般强大的内心,此刻便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小,小姐她…那,那我…”
她这这那那了半天,依旧没说出个所以然,司令倒是先没了耐心,他皱着眉,吩咐喜鹊道:“你出去吧,让徐副官随意安排个轻松的差事,祁安这里由我照顾就好。”
祁安也冲她摇头道:“你是来照顾我的吗?我不需要的,我有哲哥哥就够啦。”她说完便抬起头来冲着司令讨好的一笑,依赖与仰慕尽显,司令也赞赏的揉揉她的脑袋,眉眼间带了些温柔。
这下便真成了他们二人的世界,任谁都插不进去。喜鹊点头,冲着二人行礼后便依言退下,她贴心的从外面将门合上,将一室温馨的亲子时光全数留给二人。
另一边,还处在大孩子阶段的祁安写了几页纸便嚷嚷着手疼,不依不饶的让司令给她揉揉,
“哲哥哥,我手真的很酸,不骗你。”小妮子撇着嘴,爱撒娇的性子表露无遗,她将双手举起伸至张既明眼前,却在抬起的过程中不期然的看到自己左手上斑驳的痕迹,
“咦?”她诧异出声,细细端详起自己的左手来,“什么时候受的伤?我怎么没有印象?”
她皱着眉,稍一回忆,脑子便针扎般的疼,“嘶—,我的头—”
张司令一手按在祁安的太阳穴上,另一手将她的两只手包裹至自己的大手中,他随意扯了个借口,“前几天的事都忘了?是谁要上树掏鸟蛋的?那老树的树皮本就粗糙,你自己将手摩成这样,还好意思问我受伤的原因。”
祁安皱眉,“上树去掏鸟蛋?还弄伤了手?不是吧,我的身手哪里会差到那种程度?”
张司令不慌不乱的倒打一耙,“我还正想问你,平日里让你学的那些拳脚功夫都练到哪里去了,莫不是偷懒了?”
祁安心虚,嬉皮笑脸道:“哪能啊,每天都勤快的练着呢。哲哥哥别冤枉好人,不然一会儿天上可是要下雪了。”
她心中还有疑惑,才张开嘴,便被司令先发制人地止住了发问的趋势,
“没掏成鸟蛋还从树上摔了下来,摔下来就算了,还昏迷了几天,醒来之后问题居然还这么多,我看你是摔傻了,该找个大夫来瞧瞧,喝些汤药才行。”
祁安嘿嘿一笑,连连摆手道不用了,她的记忆里真没有这件事,但既然哲哥哥都这样说了,那必然就是发生过的,可能自己是真的睡糊涂忘记了。
她眯起双眼,将头更像司令的方向蹭了蹭,“下次我小心些。唔—,按的再重点,头还是疼。”
张既明一面给她揉着太阳穴,一面不放心的嘱咐她,“以后若还是头疼,想不起的事便不要想,万事有我替你思量,你安生点,少给我添乱就好。”
“我哪有给你添乱?人家一直都很乖的,”祁安反驳他,接着却是笑着用脸颊去蹭他的手掌,“哲哥哥,你今天和平日里好不一样,今天的哲哥哥好温柔啊。”
张既明低下头,对着祁安勾了勾嘴角,“这样不好?”
司令大人不笑是不笑,一笑起来便是绝对的好看。祁安被他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勾的心跳加速,脑中跳出个小人,捧着脸疯狂的呐喊,
要命,
今天的哲哥哥是怎么了?
为什么要这样明目张胆的勾引她!
不知道她没有自制力的吗!
小妮子红着脸,摇头又点头,突然一把推开司令,自己跑到了屋后的回廊里。
张既明一愣,随即意识到祁安可能是想起了什么,他揣着满心的担忧三步并作两步地追过去,却意外收获了让他十分无语的一幕。
祁安站在回廊里,高仰着头,手忙脚乱的将帕子撕扯成布条塞进鼻孔里。
司令的微笑杀威力太猛,春心荡漾的小妮子一个没忍住,流鼻血了。
胡乱的塞了个布条,祁安将鼻血止住,回过头冲着司令不好意思的笑笑,“额,夏天嘛,天干物燥的,我可能是上火了。”
“……”
张既明不语,听着她干巴巴的解释,又试图力挽狂澜的补充道:“不然晚上让小厨房给我炖个雪梨汤补补?这破天气,真是的。”
“……”
“哲哥哥也一起喝点吧,降燥润肺,没坏处的。”
“……”
无奈的叹了口气,张司令点头,“补补补,我们一起补。”
他从怀中将自己的帕子掏出,回屋里沾了些水,又返至廊中,为小妮子仔细擦拭着手上和脸上的血污。
祁安站在那里乖乖的任他动作,还配合着转头扭脸,尽可能的将脸颊的每一个角落都展示给司令。
滤去忧虑的夏日天气如此的美好,偶然间的一个扭头,两人的目光对在一起,止不住的笑意便悄然蔓延了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