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烟火不知什么时候熄掉了,冒着一缕青烟。
叶盛手手一松,黑色的灰烬纷纷掉落在地上,不成形状。
“叶盛哥哥,过年你不开心么?为什么要哭呢?”邻居家的小孩手里捏着几颗糖,他也和叶盛一样并排在门槛上坐下来,往叶盛微松的手里塞了两颗糖,“来,吃糖。”
语气老成的不像个孩子。
“没,刚才风把灰吹眼睛里了,”叶盛剥开糖放进嘴里,“谢谢你的糖。”
“你们这些大人一点也不诚实,哭就哭了呗,”小家伙两条腿摊的长长的晃着脚,往自己嘴里塞了颗糖,“还老是撒谎沙子进眼睛,我又不会笑话你的。”
这个诚实的小鬼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人艰不拆啊!叶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行行行,你老大,你说了算。”
“那我们一起放这些烟花吧,就当陪你解闷了。”小鬼头指指他们两后面的那些,一本正经的说到。
叶盛顿时哭笑不得的点点头,这小鬼会做生意,拿两个糖就换他这么多的烟火,还说的有板有眼的,他反过来还得感谢他了。
真是人小鬼大。
不过有个人陪他也好。
一大一小倒是玩的高兴,只是快放完了,邻居家的大人突然冲出来,“刘晨鸣你给我回来!说了不让你玩这个你还抢哥哥的玩了?”
“没事的。”叶盛有点尴尬的摆摆手。
邻居反而不客气起来,也不回话,她拽着小鬼的耳朵怒气冲冲的回家,一边还数落着,“要是烫伤了谁负责?啊?你看看你,好好的衣裳这么多灰!”
叶盛摸摸自己的鼻子,感情还是自己的不对了?唉,邻居之间也懒得计较。
他一个人也就再没了兴致,收了剩下的以后,拿个扫把把之前的地方大概清扫了一下,虽然好像还记得有个习俗是初七之前不能扫掉鞭炮的那些残渣,不过这些要是不扫掉,该让附近的邻居不满意了。
大过年的,却总觉得有些萧瑟。
洛阳民亲自驾车,洛礼坐在副驾驶上两人却一路沉默,偶尔一搭一回的,他们很久没有这么单独的呆在一起了。
车后座堆满了一些盒子袋子,都是拿给外公外婆的,虽然她之前看到他们好几年前拿的那些东西全部都被丢到地下室里去动也没动。
他们只有见到自己才会笑逐颜开忘记失去爱女的悲伤。
洛礼深吸了口气,望着前面越离越近的外公外婆家。
谁不难过,却只能掩饰。
外公外婆都是大学教授,一向简朴,住的是一栋很久以前的二层小楼,他们也有自己的傲气清高,开始不愿意自己女儿找个富二代,觉得他们轻浮靠不住,女儿会受苦,后来看洛阳民对他们女儿好,才勉强同意的。
出了那件事后,二老的教养是不会对洛阳民拳打脚踢指着鼻子骂的,可是饶是洛阳民将一栋市值两三千万的别墅过户到他们名下以示自己的歉意,他们也找人办了回去。
就算洛阳民逢年过节笑脸相对的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去看他们,这么多年从未落下,可每次去了也只是晾着他在一边坐四五个小时,坐到晚饭时间他们也不喊他吃饭,连客气一下也不肯,洛阳民继续腆着笑容说告辞,就像一个演了四五个小时的独角戏的小丑,没有人鼓掌也没有人喝彩但却还是要完美笑容的退场。
带着洛礼才好一点,虽然他们一家人已经不理会他,但至少会和洛礼问长问短,他的窘迫无形间会缩小一些。
就算再是负重他也只能前行,这是他欠下的债。
开门的是鹿城,他在家。
“舅舅过年好!”看到鹿城开门,洛礼就先问了好。
“嗯,过年好,洛洛来啦,快进来。”鹿城和往常一样痞痞的模样招呼着洛礼。
从驾驶上下来的洛阳民也照常打了招呼,换来的是一如既往的无视,他习惯了的打开后车门打算拿东西。
谁知道洛礼进去了,鹿城还靠在门上,他讥讽的一笑,“反正也是丢掉,用不着拿。”
洛阳民的手僵在空中,好一会才关上车门,深深的叹了口气,好似在自言自语,“是没用。”
“洛阳民你记着,不要妄图用这些破烂玩意就能抵你的罪,获得原谅,你永远是罪人。”鹿城倨傲而又怨恨的抬起下巴,说完便转身回去了。
门半开着,洛阳民跟了进去。
洛礼一进去,就扑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外公旁边,“外公!过年好!”
外公放下报纸,平日不苟言笑的脸上也终于看见一丝笑意,他粗糙的大掌抚着她的发丝,“好好好,你这丫头一年到头也不来看看我们,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哪能啊!”洛礼像个顽劣的孩子双手摘下外公的老花镜,“是眼镜的问题,您看看,现在总认识我了吧!”
外公被她孩子气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你啊,和你妈妈那个性子可是一点也不一样。”
自己坐下来的洛阳民不觉手指用了用力。
是了,除了容貌,洛洛和鹿言的性子一点也不像,鹿言是个极其温婉的女子,一颦一笑都仿佛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只可惜性子太柔弱,生平唯一勇敢的两次大概就是不惜背叛家人也要和他在一起,还有拼尽自己的性命也要生下洛洛了。
洛阳民爱她爱到骨子里了,就算后来身边围绕着不少女人,对她的爱意与思念却不减反增。
所以他用工作,用烟用酒用很多女人麻木自己,却还是在清醒的时候恨不得在心脏插上两刀才能让自己不那么恨自己。
可就像鹿城说的,他做什么也赎不了自己的罪孽。
“洛洛来啦?”外婆从厨房走出来,手上还忙活着一只饺子,笑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
洛礼立刻高声答到,“是啊外婆,外婆过年好,有没有准备红包给我呀?”
“当然了,每年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准备个厚厚的大红包。”外婆看着朝自己走过来挽着自己的外孙女,宠的不得了。
洛礼撅着嘴故意撒娇讨外婆欢心着,“那可得多点,不然再过两年我要是有了小堂弟,就没我的份了!”
“你这丫头,只要你来,什么时候少的了你的,况且你那舅舅不靠谱的,老婆都不知道哪呢,还小堂弟。”外婆宠溺的在她鼻子上刮了刮,一点面粉就沾在了她的鼻尖。
“妈,”鹿城懒洋洋的翘着二郎腿瘫在沙发上,“您要想要孙子,我分分钟给你抱一打回来。”
“没个正经。”外婆笑嗔一声自己儿子,又对洛礼说,“等着啊,外婆给你包饺子,看我们洛洛能吃出来几个硬币。”
“好啊,那我得多吃几碗!好今年发大财!”
祖孙三代其乐融融的,他从来都没有融进去过,洛阳民像个看戏的人坐在那里看着他们的欢笑语焉,自己才是个没有魂魄的木偶人。
洛礼一直陪着外公外婆说了一个中午的话,屋子里好像被他们的笑声充满,洛阳民轻轻松一口气,他很久没有看到他们这么高兴的样子了,哪怕昙花一现也好。
这么多年洛阳民第一次留在鹿家吃饭,明明是七尺男儿却努力使自己没有存在感。虽然没说话,洛礼外婆还是拿了碗筷给他。
很不幸的,越不想有存在感,越不遂人愿,其他几个说说笑笑却一个也没吃出硬币来,洛阳民默默的把自己出来的第四个硬币握在手里。
外婆还特意回厨房看了一下硬币有没有掉在锅底。
洛礼看到是自己父亲吃到了硬币,也就没敢说什么,她知道会扫外公外婆舅舅的兴的,缓和关系要慢慢来,虽然好像很难很难改变。
虽然硬币只有一个,其他的都不知所踪,但其他四个人也已经心知肚明的知道了。
谁都知道,有的人不愿意说破,有的人不屑于说破。
洛礼帮外婆收拾碗筷洗碗,外婆笑眯眯的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给洛礼,鹿城也看似不耐烦的丢过来一个厚厚的红包。
几人又聊了好一会,父女俩才走。
洛阳民把车开在了外面,才停下来大大的升了个懒腰,僵硬了快一天的身体才得到舒展浑身都是嘎嘣嘎嘣的声音。
“爸,你何必这么累呢?外公外婆他们对你那样,反正也不会原谅你的啊。”洛礼低头问道。
“他们不用愿意原谅我,他们是言言的父母,也是我父母,我只是在尽自己的孝道。”洛阳民淡淡的说完便开着车走了。
他怕自己死了以后愧对鹿言,虽然他知道,像鹿言一定是去了天堂,而他,只会是下地狱的那个吧。
洛礼微微抬头,眼角的余光看到父亲的鬓角,已经有了几根白发了,她一怔,却只望了一眼就偏向车外。
言言,她不是没有听父亲这么称呼过母亲,可是每一次都是带着其他女人回来醉醺醺的嘴里口齿不清的喊着。
她总会赶走他带回来的人,然后喊佣人帮父亲换衣服自己回去房间,她以前都是觉得父亲喊言言两个字觉得可笑。
可是她第一次听出来父亲的这声里饱含着的感情,她听了都不觉的心一颤。
“洛洛,爸不是想做谁的说客,只是希望有个对你好的人。”洛阳民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突然说到。
“爸,你不用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洛礼头更偏了些,她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的眼角湿润。
绿灯亮了。
洛阳民重新发动车子,轻咳被掩了下来。
照他的身体状况看来,不知道还能护洛礼多久,洛家那边,肯定不会尽心尽力的保护洛洛,照他父亲的性格,一定会为了壮大自己的家业而强行将洛洛和别人联姻。
他得加快点速度了,在自己身体垮掉之前,安顿好洛洛。
尹濯尘把自己折腾的有点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新的一年第一天,尹濯尘饿着肚子睡到了黄昏,醒来看见自己旁边躺了个不薄的红包。
他苦笑一声,他哥居然真的丢给他个红包。
原来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原地转圈,是他愚蠢的守着最初美好的梦境不肯撒手。
所以蠢得自欺欺人的放弃很多机会留在这座城市就以为自己是扎了根,再久的岁月也磨灭不了曾经拥有的。
哥已经大踏步的朝前方走了,洛礼也是,而宁锦是彻底走了回不来了。
他们谁也没有带着自己。
尹濯尘攥着手中的红包越来越紧,手背上的青筋血管都几乎清晰可见,原本平整红色的纸张变得褶皱不堪。
“哥,你走吧。”他看着手中被自己弄皱的红包,低低的喃语着。
凡是能够让你畅通无阻前进的事情,我都可以做。
哥,谁让,我的命是你给的呢!
尹濯尘还小的时候生了病,他自己记得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什么再生障碍性贫血,当时也只比他大三岁的尹墨义无反顾的捐了一半骨髓给他。
尹正天和白漫语当时为了照顾两个儿子,初有成就的事业也丢下不管,两个人夜不合眼的照顾着两个儿子,一家人足足熬了两年才挺了过来,好在尹墨和濯尘都恢复的不错,他们才安心的重操旧业,一举成为sx市的龙头霸主。
不知道是不是生了一场大病的缘故,还是他身体里来自尹墨的骨髓影响着他,病好以后,尹濯尘不再像以前那样各种调皮捣蛋,简直混世小魔王,而是变得乖巧懂事,甚至还时常照顾着哥哥。
也算是因祸得福。
尹濯尘看着自己小臂的动脉,想象着里面那些潺潺流淌的血液,突然轻笑一声,哥,我是不是早就成为了另一个你,尹濯尘是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的干干脆脆了?
哥你真贪心,这么优秀的你,非要在这个世上活两次。
看着红色,尹濯尘目光一凝,突然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他立刻翻身起来去打开电脑,只能暗中祈祷是自己多心。
明暮靠在尹墨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时,才觉得有些事情真的是很奇妙,她有点开始相信那些佛法里面说的缘分一词。
她靠在他怀里依旧很久了,他们两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尹墨就一直抓着她的手指摆弄着,玩的兴致勃勃一点也不会觉得无聊。
“我,肩膀有点麻了,可以换个姿势么?”明暮斟酌了很久,最后终于忍不住了,然后询问道,可还是保持着靠在他怀里的那个姿势。
……尹墨立刻扶她起来帮她揉着肩,哭笑不得,“你是有多蠢啊?不舒服不会早点讲么?”
终于舒服点了,明暮长舒一口气,有点不敢回答,支支吾吾的,“我,怕我要动你会生气……”
动一下生气?这是什么歪理?尹墨帮她放松着肩膀,“好点没啊?我能生什么气啊?你是个人又不是个木头我怎么还不许你动了?”
明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了,就缩回肩膀小声说道,“好了,谢谢。”
“嗯?好了啊?”尹墨眯着眼靠在了沙发上,拉起明暮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既然好了,那暮暮也替我舒活舒活吧,刚刚我这里被你压麻了,你得负责。”
明暮信以为真的在手上加了点力度,等看到尹墨浮夸的佯装舒服的表情去,她就立马抽回了自己的手,“你骗我!”
“没有,我不会骗你的。”尹墨却收起刚才的表情,坐回来端正,一脸认真的说到。
怎么突然就切换到真情模式讲起情话了?她都有点转不过来弯。
谁说女人善变了?按这男人的演技,孙悟空七十二变也赶不上他啊!明暮突然觉得自己面前坐了个影帝,表情神态动作,玩世不恭和痴情不改三秒切换一气呵成,毫无卡顿。
“也是,”明暮笑了笑,许有些自嘲的味道,“我也没什么好骗的。”
“当然有了啊!”尹墨神秘的眨眨眼睛。
“嗯?”
尹墨用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邪魅的一笑,“你的心。”
不知怎么的,明暮看见他的笑容,只能想起四个字,“风华绝代”,虽然这样显得她语文水平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