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师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了一大堆人。前面先有四个童男童女手里拿着花篮果篮开道，往后是四个举着色彩鲜艳的幡的少年少女，张国师在中间走着，手拿拂尘身穿朝服，浑身上下珠光宝气，显得十分气派。
随着这一堆人进屋，旁边响起了云锣声，又有人在屋里点起了熏香，整个屋里顿时烟雾缭绕，颇有点儿神仙境界的意思。
那群人本是围着唐凝各种打听她的情况，听到云锣声响起，各自回到位置坐好，脸上显出狂热的神情。
张国师端着架子，不紧不慢地迈着方步走进了房间，甩了几下拂尘：“诸位先坐下，咱们先开始今天的课程……”
这老骗子很清楚该怎么摆出一副高人的架势来。他自然一早就听说今天有新来的人，但身为高人，那能直接上去先说：“你是新人吗？哎呀我们这里多好多好，你来了有什么好处……”
这样做意图太明显了，高人能这么不要脸吗？
因此他上来先端着，表示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有多少新来的，我就该干什么干什么，我得有高人的架子……
等到他开始讲了，你新来的不听也得听，不信的也得信了。
原因无他，这房子里的云锣声也好、熏香也好，都有迷幻催眠的作用，用来忽悠本来就精神上对他信任的人是再轻松不过了。
只是这一招对唐凝和叶忘情当然无效，甚至唐凝这个法术小白在闻到熏香味道之后，立刻想起了那天在客栈里出现的那个小纸片人。
她心里好笑，表面上却装出一副跟周围人差不多的样子，看起来傻了吧唧的，脸上更是时不时露出傻笑。
“装过头了……”叶忘情在旁边踢了她一脚。
唐凝收起了傻笑，改成频频点头，时不时赞叹两声，甚至还跟着周围的人大喊。
叶忘情在旁边一个劲的翻白眼。
张国师到底都讲了些什么好东西呢？
翻过来覆过去都是一套词，先说这个世界现在世风沦丧人心不古，并举例东边谁家的女儿跟着别人私奔了，西边谁家的儿子天天打骂父母了，还有谁家新买的奴隶不听话想害死主子了……
哎呀，把这些例子听完，唐凝都觉得这世界太危险了，简直出门都要当心天上飞下来一块石头会把人给砸死。
她正这么吐槽呢，张国师开始了第二个套路。
说因为现在世风日下，各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发生，导致老天爷十分愤怒，降下了各种灾祸，比如从前烈族的入侵，比如最近的旱灾，再比如某人做了什么坏事，结果全身溃烂而死；某人做了什么坏事，出门之后被飞来的石头砸死……
听起来是挺吓人的，但是这种事情说到底缺乏数据支持，之间没什么必然联系。
不是说唐凝不相信因果报应之类的，只是张国师这些例子太扯淡。就拿最近的旱灾来说吧，这始作俑者就在下面坐着呢，哪里是什么上天的旨意要惩罚罪恶的南天国人了？分明是奔着他这个老骗子和烈族去的好吗？就算是正符合了上天的意愿，那也是世界守护者努力跟想要毁灭世界的黑暗势力作斗争才对啊。
但张国师的这番说辞却是让其他信众深信不疑，频频点头，觉得张国师实在是太睿智太英明了。
套路二演完，接下来就是套路三。
张国师找了一堆资深信众上台现身说法，说自己从前多坏，做了什么坏事——不过多半都是些撵狗骂鸡一类的小事，一个杀人放火的也没有——因为做了这么多坏事所以他们过得多么多么不顺利，自从皈依了张国师，哎呀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走路也有劲了一顿饭能吃三个馒头了，做买卖的收入也多了，眼看马上就要封侯拜相登上人生巅峰了。
这是第一波人。
第二波人上台之后，说的东西又不一样了。前面也是一样的开头，但是后面却变成了自从他们跟随了张国师开始了修炼，那叫一个舒服，那叫一个酸爽，看他们的表情简直马上就要成神仙了，随后更是当场表演了几个法术，场面顿时热烈起来。
唐凝是新人，自然只能坐在后面。法术表演开始之后，狂热的信众们站起来欢呼，唐凝趁着这个机会低头对叶忘情悄声道：“我怎么觉得这个套路好像就是……”
话说了半截她才记起来这里是不知道多么遥远的古代异界，根本就没有传销这种说法，因此及时住了嘴。
叶忘情则是很嫌弃的悄声对唐凝道：“这个套路几百年前的某邪教就用烂了的，怎么还有这么多人上当。”
看来有些东西还真是很难说。
法术表演结束之后，坐在下面听课的信众纷纷争着要上台去，唐凝还在疑惑他们上去干嘛，就见第一个被选中的人已经上了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始忏悔从他小时候吃饭总是掉饭粒，到他最近在家里骂欠他钱不还的人……
底下的信众们也纷纷嚎啕大哭，陪着掉起了眼泪。
唐凝简直是目瞪口呆：虽说不以恶小而为之，但是你骂几句欠钱不还的人有什么罪过了……欠钱不还的那个才有问题吧！
她大约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上当了。
一方面是因为张国师的致幻法术和熏香，另一方面还是认知方面的问题。
唐凝对纠正罪过问题没什么兴趣，这也不是她的职责，虽然她很清楚就算不是张国师，换个旁的邪教来，这些人恐怕还是会上当的——更何况那张国师是确实有两下子，法术玩的精妙，旁人不想上当只怕也有些难度。
她悄悄躲在了人群的后面，尽量不引人注意。所幸争着上台的人不少，倒是也没什么人注意她。
等到差不多有十几个人上去哭诉了一番后，张国师突然道：“我们今天有几位新来的同胞，不如请他们上来说一说自己今天的感受吧。”
“我去你大爷的！”唐凝差点儿直接冲口而出，让她上去也哭一次？还不如打死她算了，没听说过僵尸还有这功能的。
叶忘情一看就是个小不点儿，打杂的，没人关注他。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唐凝，看这架势，如果不上去哭一番，这些人现场就能把唐凝给撕了。
她眼珠一转，突然有了个好主意。当下站起身来往前走，故意假装没有站稳差点儿摔到地上，露出了背上包袱里半截法杖。
张国师别看年纪不小了，眼神却好得很，立刻脸色一变，高喝一声：“有妖气在接近京城！今日大家就此散去，本国师要先去解决了这妖怪！”
“国师您小心啊。”
“国师必胜！”
信众们欢呼着送走了张国师，唐凝注意到张国师在临走的时候对身边的一个少年耳语了一番，看样子是交代了一些事情，说话的时候眼神还一直往唐凝这边看，唐凝就知道他这话肯定跟自己有关系。
看样子这张国师八成是认识法杖，却不认识烈族的公主和蛇怪。
不过想想也是正常，张国师对烈族来说就是养的一条狗，哪里用得着让他认识这般的人物？
信众们三三两两散去，那少年趁着没人注意来到了唐凝的面前，十分恭敬：“您且随我来，国师在密室等您。”
这老家伙果然是奸猾无比。唐凝在心中警惕，跟叶忘情一起随着少年悄悄绕到了一处僻静所在，少年上前打开密室，张国师早就在里面，点头哈腰的迎了上来，根本看不出方才面对信众时的那种架子。
“小的见过上使，不止上使怎么称呼？”
唐凝觉得张国师要是有尾巴，估计已经要摇断了。
叶忘情在旁边虽然低着头，嘴已经快要撇到耳朵根了，显然对张国师这老骗子的鄙视又上了一层楼。
唐凝立刻摆出了上使的架子呵斥道：“大胆！本使的名字你也配听吗！先进去再说话。”
“是是是。”即便被如此对待，张国师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不满的神色，反倒笑得更加谄媚了。
唐凝见他这幅样子，总觉得在张国师这张笑脸底下还藏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表面很恭顺实际上有机会就背后捅你一刀什么的。
因此她警惕起来，进了密室后大大咧咧往正座上一坐，用一副嫌弃的语气道：“让你做事，这就是你做的事吗？搞这些事情有什么用？”
“可是上使，不是陛下让小的……”
唐凝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你上次送去的祭品，质量很差，我很不满意。”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一个是表示自己知道张国师在给烈族送人做祭品的事，证明大家都是一伙儿的；另一个则是表明她的身份很不一般。
张国师那也是老人精了，当下惊道：“敢问上使您到底是……”
“怎么？你难道不知道烈族的大神吗？我就是。”唐凝仰着头，鼻孔朝天根本不去看张国师。
张国师听完，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