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手帕
半阵胭脂2018-04-15 02:103,020

  吃过午饭,杨老头带着杨一找了一个阴凉地点,让王老头吩咐人抬来一张桌子,几条小凳,就这么一坐,打算准备晚上祭梁要用的什物。

  枝繁叶茂的大树遮盖出好大一片阴凉地面,凉风习习,格外清爽。

  此时,杨老头和杨一对坐着,中间放了一扎稻草。两人埋着头,各自无声地扎着稻草绳子。

  “午饭为什么不上主桌?”杨老头头都没抬。

  杨一手头略微一顿,又动起来。同样也不抬头,轻声地回:“哪都一样吃……”

  杨老头也随意,继续扎绳子。主桌是早上他们吃剩的师傅正席,再每一样添满,而帮忙的汉子们吃的唯一荤菜就是一碗回锅肉,分量都不多,怎么可能一样?

  老头扎好一根,扔旁边放好,又去拿稻草。嘴里突然再次开口:“因为大希爷吧?”

  杨一手一顿,停了一下,继续……也没回答。

  杨老头等了半天,才慢悠悠说:“主人家陪客,大希爷坐主桌。以前这种情况,你都是自觉坐左下首,让出左右伤首两个位置。可今天王老头王老大这么请你都不乐意回主席……”

  又顿了半晌,老头自顾道:“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山里山外蹿着,甚至县城也起过几次房子,眼力劲多少还是有点的。”

  “每天早上我都走你后面,每次到外面,你都会偏头朝盛家寨子看看……”

  杨一终于没法在无动于衷,停下活抬头直眼看着老头。

  老头仍然眼皮子不抬一下,又继续道:“从家里下来,只有这离盛家寨子最近,确实看得清些……”

  杨一垂下头,继续扎绳子。这句话确实没什么实际意义,引不起什么波澜。

  “你床头手帕是谁的?”老头突然抬头。

  “嗯?”杨一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头一抬,直勾勾看着老头,面无表情。

  两人对望片刻,老头先低下头了,开始重新扎起绳子。

  “当年在县城,刚遇到你娘时,你娘也有一张这么好料子的手帕。不过她拿来给你擦口水,你当时可没有围围胸,前襟全湿透了。”

  可能对老头断断续续不满,杨一看着他一直没动,手上也不动,就这么等下文。

  “那时你都五岁了,两天没吃东西。你娘抱着你,最后自己也走不动了。”说着,老头语气似乎有点伤感,可能是勾起了太多回忆。

  “但你娘那张手帕上绣的花比你这张好看,你娘说是她自己绣的。你这张我辨了半天,还是没认出是什么花来。”

  杨一又垂下眼帘,扎起绳子来。似乎老头主题奔远了,不关他什么事情。

  “后来,那张手帕不知弄哪里去了”老头语气逐渐变得平缓。

  “可这样的料子,一般人家没有;这槽头,也许就几个寨子的女眷有吧?”

  杨一干脆不理,也许是麻木了。

  “我知道你自己有很多想法。你娘识字,比我多得多,都教会你了;还常常给你讲很多故事。所以虽然你没怎么出去过,可懂得不少。”

  “你一直不愿意跟我学,我从来也不逼迫你。你娘走的时候也要我不教你。毕竟我们木匠,缺一门,不管鳏、寡、孤、独、残,都不是好结局。但是啊——”

  老头忽然又抬头:“老头我也没法给你留一亩三分田地,你想过吗?你是老头我的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送终的还是你。老头我是木匠,你我父子靠这门手艺吃饭,你不学我这门手艺可能也不会有人相信。这样一来,不管佃农还是大户人家,但有一口吃食,就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这下杨一彻底无动于衷了,继续做着手头的活计。有时候不管有什么情绪,无动于衷都是最好的选择。

  “人应该学会认命。你懂得很多道理,所以你心里应该是明白的。如果是佃农或者小户人家女儿,老头都不管你;即使惹了,老头都还扛得起,不怕他们。”

  老头终于再次低下头做起活来。一会后,又说:“可盛家寨子里的十几户人家,最好还是不去惹。大希爷二希爷都不是轻易角色。”

  “而且……”老头又沉吟。“即使盛家失心疯准了,你没田没地还没老头这手艺,你也养不活。盛家闺女都是小脚女人,不能背不能挑的,你娘就是小脚女人。”

  杨一终于开口,说:“她不是小脚女人。”

  杨老头猛地抬头:“你见过?”

  杨一忍不住暗中翻白眼,没见过我跟谁勾搭去?又怎么勾搭上?老头这是什么叙事逻辑?说了这么多好似挺精明的,结果一团浆糊。

  老头现在确实一团浆糊。这一下想来,盛家闺女都是足不出寨子,杨一怎么可能见过?莫不是某个可以外出的妇女,那……可比祸害人家闺女还严重……

  “你——”老头眼睛瞪成铜铃,只差没把手抬起指过。

  “去年清明节,在盛家老坟山上。”杨一没好气道……

  大希爷吃过午饭去王家老屋坐一段时间就回去了,所以并没有留到晚上陪杨老头喝上几盅。不过不知道他真留下来,杨老头还是否能像中午时候坦然和他酒盅交错?

  一个下午过去,太阳落山时,妇女们又在王家老院子里摆好晚饭,只等汉子们收工。

  新房处,一个个汉子从房顶下来。新房的空架立起,瓦也盖好了,只等着用木板镶好隔墙,装上门,就彻底成为一栋可以居住的新房子。

  今晚杨一和老头没法早回去,因为老杨给人安排的是子时祭梁。子时是什么时候,按照大希爷的怀表显示得是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

  对于这个没有什么娱乐项目的年代,要从傍晚七八点等到晚上十一二点那绝对是一个相当折磨人的事情。还好,农村大多汉子都爱喝酒,而且酒量都相当不错。一般来说,只有半斤酒量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会喝酒,至少得一斤才敢上桌。

  所以这次请人帮忙,王老头也算下了血本,硬是用苞谷酿出近百斤白酒等着,绝对纯苞谷。

  “四季发财,两弟兄好耍——”

  此起彼伏的划拳声,杨一就在旁边看着,掂量着谁喝了多少谁划拳厉害躲过多少酒。至于他自己是不喝酒的,或者说不和外人喝酒,不让人知道就不用进入划拳的圈子,免得被人灌醉。

  晚上莫约十点过,一个个已经脸红脖子粗,有几个甚至上厕所都飘飘然。杨一计算了下,喝得最多的不下于三斤,最少的都是一斤往上。王老头家的酒绝对还剩不下二十斤。这个时辰,对于习惯早睡的农村人已经算晚了,所以纷纷告辞。

  杨一也起身,一阵疲惫涌上来,让他差点没有站稳;别的晚上此时他早睡了。

  杨老头一直都和王老头在扯闲条,大约都是他走山前山后县城给人建房子途中,关于自己或道听途说的传奇故事。你就还别说,王家五兄弟一个晚上都在旁边听他滔滔不绝听得聚精会神,比人听评书的更有职业道德。

  终于,老头见外人都走完了,把烟杆在桌子上敲敲,将烟灰抖干净才站起来,伸个懒腰后道:“时辰差不多了该,准备准备过去。”

  几兄弟抱的抱鸡,拿的拿钱纸香蜡物什。王老大把早准备好的火把点燃,才请师傅先行。

  来到新房子,先点燃蜡烛四周插好让堂屋亮堂,才放下东西。杨老头吩咐几兄弟把桌子放大堂正前方门口位置,设上香案。由于是晚上,他直接拿了三根蜡烛点燃作揖插入装满糯米的香案碗里。

  “将下午做的梯子放主梁下面立好。”

  杨一和老头下午确实做了一架长梯,就平躺在大堂内。很长,足有一丈八尺高度,如果立起来都快撑到房顶。王老大和王老二赶忙去扶起来,小心地不让它碰到新盖的瓦,几下腾挪才终于把它靠在大堂正中央楼层的腰梁上。

  杨老头这边又吩咐杨一:“你带他们几兄弟把今天下午做的绳梯铺开,然后用钱纸把绳梯扎满。梯步处钱纸卷一圈就行让大半飘在下面,两边直接裹死。少用些浆糊,免得糊糊一会干不透。”

  下午做的绳梯?杨一真不知道下午两人用稻草扎成的绳子最后连接一起形成一个一个的空格是一副梯子。跟老头学了三年木匠也没见过老头祭过夜梁,这还是第一次,所以他是真不知道。现在想来,那副绳子打开铺平还真是一副梯子样式。

继续阅读:第五章 祭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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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祭鲁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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