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当家听罢,话已说不出口,身体软软地往地上塌,如同一滩烂泥。
“老二,想想,这些年大哥没有亏待过你什么。从你入了山寨,我直接排除众异,让你做二当家,我们兄弟情分,一直在那摆着,十好几年。今天你就先歇着,不急,你为山寨前前后后忙了十几年脚不沾地,今天休息一天没事。”宋二黑说完,转身就朝屋外走去……
宋二黑走出堂屋,揉了揉眼睛。二郎山的位置早上的确很招太阳刺眼。
“杨师傅?”他努力挤出丝笑容。
“大当家。”杨一停下忙活上来见礼。
宋二黑努力笑笑:“杨师傅,咱们这棺材可能要改改。”
杨一疑惑:“大当家吩咐。”
“改做龙凤棺材,杨师傅没问题吧?”
杨一一怔,随即道:“大当家放心,不会有问题。”
宋二黑走了,回自己家里,那里道场又响起。
杨一愣愣地站着半晌,心里翻腾。
“师傅,怎么了?”夏瑜好奇,跑过来问。
杨一挥挥手,说:“没事。”脸色异常平静。
“砍出的棺坯子都不要了,重新砍。”杨一大吼一声。
姚天柱疑惑,问:“为什么?不能用?”
顶着大太阳砍这东西谁乐意?都快砍一天了。
“大当家说要加高棺木,所以早前的尺寸用不上了。”
龙凤棺材肯定要加大,加大了不加高得多难看?棺坯子的弧度是固定的,不一样的弧度肯定不能用在不一样高的棺木上,所以必须全部重砍。
姚天柱那眼神,直接就是有些怀疑杨一的手艺有问题。他都有些动摇昨天下山匆匆打听到棺材做得最好的木匠和这小木匠是不是一个了,还赤阳童棺大名鼎鼎……
龙凤棺材,这东西一个木匠一生能合上一口吗?杨一内心默默细数自己合过的棺材,有种前所未有的麻木……
心里翻腾着,看来二当家这闺女,怕是也要一起装进自己正合的棺材里……
宋二黑的动作很快,快中午的时候,姚天柱等几人同时被人招呼回去,瞬间合棺材的只剩下杨一和夏瑜。
但是没有人叫二当家,二当家也从宋二黑离开后一直没有出来,屋子里一直不见动静。
夏瑜比杨一好奇心重,慢慢地磨蹭到杨一身边:“师傅,怎么感觉有什么不对?”
杨一没理他,只是说:“干你的活去,顶着个太阳偷懒还不如一边找个地方凉快着。”
他手里动作又加快几分,没几下又缓下来,才语重心长道:“有时候知道少些有好处,别总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心,即使好奇也压心底,默默注视着就可以。姚天柱说得好,上山少看,下山不知道。没有东西是看不见的,但你可以装作看不见并且迅速忘掉。”
夏瑜走远了,嘴里小声嘀咕:“对,你什么都看得见,连鬼都看得见……”
快吃午饭的时候,姚天柱带着几个人回来了。一个个神情都很怪异,也挺沉重。
姚天柱来到杨一身边给他打下手。他身份可能相对较高,所以一般做事时都不怎么出力,多半递递工具哪需要哪挪的人,像一扑克牌里的听用。
好半晌,姚天柱才小声问:“杨师傅,你见过鬼吗?”
杨一沉吟半晌,才如实说:“见过。”他不认为自己的任何回答可以影响结局。
大热的天,太阳正顶头上,姚天柱却莫名地打一个寒颤。
随即,他挥挥手:“吃饭了!”
吃过饭,杨一带着夏瑜直接回到二当家坝子,抬根跳凳坐小竹屋打盹,小竹屋朝宋二黑家的那个面背着太阳,还算凉爽。
不多时,素白孝服的小少妇踩着小碎步从旁边经过,即使杨一和夏瑜都闭着眼睛也不敢多看一眼,瓜子脸蛋上红润润的加快了些步伐,大概是看见夏瑜那眼睛半眯半闭的怪异模样吧?
杨一的感知很灵敏,呵斥道:“就不能老实点?”
夏瑜挺委屈,赶忙闭紧眼睛嘴里还不忘嘀咕:“就觉得这小媳妇挺可怜的。长这么漂亮柔弱,水一般的眼珠儿多清澈?年纪轻轻却守了望门寡。”
“闭嘴——”
“来人啊——救命啊——”
两人假寐不过小会,忽然隐隐传来喊救命的声音。两人几乎同时睁开眼睛,对望一眼。如果没听错,这紧张而撕裂的呼救声应该是二当家的。
杨一当机立断:“你去喊人,我先去个厕所。”
“师傅——”夏瑜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杨一看着他,认真道:“听我的,这寨子要出事,我们招惹不起,不小心命都会搭进去。你真想救人,就动作快点,百十步路的距离。不然你找个地方上厕所,我去喊人。”
夏瑜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杨一看着夏瑜跑得飞快,也迅速起身,朝坝子另一面走去。这边同样有条小路,还有一个凉亭。凉亭上面,进入二郎山颠树林。
不过一会儿,杨一觉得差不多了才走回去,来到坝子里已经听到人声,很嘈杂。杨一跨进屋,看着一大堆脑袋,男男女女的,堂屋里几十个没有挤进去的小孩。
“回去,都回去,全他。妈挤进来做什么?那边不需要人了?”宋二黑暴怒的吼声从里面传出,嗓门大还粗俗,这更像他传说中的本性。
屋子里的人哗啦啦朝外面退,有妇人赶紧找到自己孩子拉着往屋外走,好些汉子也快速朝外跑,似乎大当家家里还真没什么人了,挺着个尸体人全跑了可真不像话。
杨一敢想象,夏瑜过去喊人还真是站坝子里使劲儿喊的……
终于有空挡进去,就看老道士也在,坐姑娘旁边,不过他几个徒弟没过来。姚天柱几人没出来,和夏瑜一起站边上,二当家在旁边坐着,不停地掉泪,宋二黑站屋里走来走去,双目愤怒。那姑娘,坐一条木靠椅上目光呆滞。
“大当家,算老兄弟最后再求你点事。”二当家终于敢正视宋二黑。
宋二黑回过身,眼睛如铜铃般瞪过去:“说——”
二当家无法抵抗,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气势一击就溃,眼睛不自觉移开:“我就想,晚上能不能借曾道长一用。为人子孙的不孝,我列祖列宗的神主排位对联好几年都没有重新翻写了,这些年也从来没有请个先生上山来超度下祖宗。做子孙的如此不孝,活该啊!”说着,竟然呜呜哭起来。
宋二黑无语,大概他也如此吧!想想,也就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
二当家收起哭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连胡须上都粘上不少:“顺带做个小小的法事告慰一下祖宗。做子孙的不孝,断了徐氏一族血脉。烦请曾道长多耽搁些,夜道场看几位贵徒能独自做完不?我这边就需要道长一人足矣,若忙得晚些,我楼上还有一间客房空着,道长可以将就一夜。这些年我多少积攒了些家用,谢礼道长不用担心。”
曾老道摆摆手,说:“谢礼方面事小,大可随意就成。至于也道场,我几个弟子虽然不成器,但也勉强可以独立掌盘,大当家二当家大可放心。”
宋二黑听罢,道:“都按你说的,入夜后我让人将曾道长送过来就是。但小倩,我希望别在发生什么事。她身子骨虚弱,实在不行我让我屋里那两房婆娘来伺候着,反正她俩一天到晚闲的蛋疼。”
二当家诚惶诚恐,不住点头:“大当家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小倩再出任何意外,一定不。”
宋二黑走了,同时也带走曾道士。经过杨一身边时,曾老道疑惑看一眼他,可能老道现在都不知道内情吧?也可能有着对杨一上厕所的恶意揣测。
该做事的做事,自始至终杨一没有多问,没有什么好问的。似乎夏瑜也宣传过杨一上厕所的事,所以姚天柱也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天黑,两人独自在一起时好奇的夏瑜才开口:“师傅。感觉好怪异。”
杨一没有说话。
“我们进去时小媳妇昏迷着,被二当家搂怀里。后来还是老道来掐人中掐醒的。”
杨一没说话也没阻止,这是他不知道的。证明其实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对未知事物总有求知欲。
“后来二当家说小媳妇心力交瘁昏迷过去了,老道也这么说。但我总看着不是这么回事。小媳妇醒来后呆呆滞滞的,也不流眼泪了,我分明看见她脸上有泪痕一定是昏迷前流的。而且二当家眼睛总爱躲躲闪闪,大当家情绪也不对啊!”没有人呵斥夏瑜便滔滔不绝,还提出自己的疑惑。
“不知道也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杨一说。“这是人家事,总之不掺和就成。我们做我们的活,做完了安然离开比什么都强,晓得多了能不能下山都成问题。”
“你说别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做完了活也不让下山,毕竟这是土匪窝子。”夏瑜这乌鸦嘴……
杨一和夏瑜就这么早早地吃过饭,早早地冲冲洗洗也不用招呼,自己爬楼上睡了。睡得着睡不着没关系,随便小声闲扯淡都行,不出去随意晃动是最好的选择。
晚上曾道士还要过来,没人知道会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但人为祖宗做点小法事总是要避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