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道士开始让徒弟重新布置法桌。早前用的法桌正面要换掉，因为那是用来超度亡灵的十八地狱图。马上是做欺天瞒地的冥婚法事肯定用不得，但也不能空着，空着法桌就会穿透直接面对堂屋正上方的天地牌位。
于是曾道士让宋二黑拿来一块白布贴上去，并让人剪一个大大的喜字贴正中央，不过这个喜子是用白纸剪的。
宋二黑的迎亲队已经准备妥当。两支唢呐也调制好，他们要跟着迎亲队一路吹到二当家家把新娘接过来为止。
宋二黑有一块怀表，拿出来看看，抬头喊道：“鞭炮，点了——”
“嘭——嘭——”
唢呐紧随鞭炮响起，音调喜庆瞬间让山寨的深夜复苏。
迎亲队都是些年轻人，走最前面的俩甚至还没有结婚，只十四五岁孩子而已。每个人手里都没空着，有酒、肘子、衣服鞋子糖食果饼不一，一半真品一半是用纸糊成。
果然没有花轿，宋二黑派宋大熊生前最要好的兄弟青贵去背新娘。只待唢呐吹奏一段，起身让两个童男赶紧走唢呐前头打一红一白灯笼领路，迎亲队伍就会即刻出发。
老道换上道袍已经在法桌前等着，一副高人形象无疑。至于别的看客分两边站着，喜事就需要有人凑热闹，即使不出声也要做陪衬做见证。小孩妇女避讳法事阴气灵魂，男人的阳刚气不用怕脏东西。
鞭炮停了，唢呐还没起身。堂屋门口被人们给迎亲队留出一条宽敞的大路。此时一个人影飞快从外面跑来，一边跑一边喊：“大当家，不好了……”
来人跑得飞快，几步跳进大堂找到宋二黑跟前，气喘吁吁道：“大当家——”
然后，他把嘴凑近宋二黑耳朵边。
正是李沃。杨一和夏瑜站的位置离法桌不远，宋二黑也正好站法桌旁边和老道隔几步发号施令。从站位就可以看出，他那做惯上位者的心理。
杨一手里把玩着鲁班尺一边认真看着两人。他这鲁班尺上山后就没离身，连每次吃饭都带上。一把尺子没人会在意什么，又没忌讳，所以众人都习以为常。
至少现在一切正常。这李沃做事心眼挺多，没一进来就张嘴嚷嚷让场面一片混乱……
嗯，杨一突然紧捏一下尺子，别是这厮聪明反被聪明误？今晚本来不就是想让场面越混乱越好吗？这处还真给忽视了，提前没想起交代。
其实再怎么慎密的推断人都不可能把未来场景推断得毫无偏差，毕竟最难测的就是人心。这么多人挤大堂里谁知道谁某个时候会失心疯说什么话做什么事？甚至把主题都带跑偏过去？可能宋二黑突然肚子疼跑厕所去了李沃进来正好找不着人呢？这些都是足够引起任何计划凌乱的因素。
李沃的嘴脱离宋二黑，身体慢慢站直。这下杨一和老道都反应过来事情不好，可是宋二黑和李沃的动作都非常快。李沃甚至赶前头已经一支盒子炮抬起指向老道，而这时老道的脸尚处于变色之中。
宋二黑也随即拔出腰间的枪指向老道，步子不急不缓上前两小步，面色突然狰狞：“老道，请你上山可不是让你来超度老子的！”
整屋子的男人都有些发懵，但老道的两个徒弟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紧随其后举起枪指向宋二黑。再懵的人都不可能看俩道士举枪了还发懵吧？于是哗啦啦一片手抬起来，起码接近三十支，有十来个似乎枪没带身上。
果然是一群土匪，连晚上办个冥婚持枪率都高的吓人。
“啊——”俩唢呐被吓得恐慌，杨一也手带一下似被吓着般倒退一步。
老道脸色发青，牙齿上下打打说：“大当家，对不住。”
“对不住个屁。”宋二黑暴怒，身躯一闪人已经到老道跟前，抬手揪住老道胸口衣服转头怒吼：
“拿两根烧火棍指着老子有屁用，有种一枪崩了老子啊！来人把俩小杂毛枪下了。”
俩被老道信誓旦旦保证枪法很好的徒弟在手不住颤抖，宋二黑的彪悍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刚才他们开枪肯定能崩了宋二黑，至少一定不比宋二黑开枪速度慢，但他们不敢开。这种时候犹豫一秒就是地狱天堂，但似乎开与不开都没天堂只有地狱，一声枪响绝对会引起近三十声枪响。
有两条汉子立即上前朝俩持枪道士，经过杨一的身前黑影一闪，是他们的影子挡住了法桌上的蜡烛。杨一手中的鲁班尺轻轻往下一压，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连续从鲁班尺顶端悄然无息地射出……
“啊——”
气势如虹的宋二黑突然身体一闪，右手一抖手里的枪拿捏不稳，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这电光火石之间，唯独老道士反应最快，一手迅敏去捞宋二黑手里的枪，一手拔向香案桌一把将里面的香蜡包圆抓起朝人群射去。
“嘭——嘭——”
房间一暗同时两声枪响，却是两个杂毛终于有那勇气直接朝两个前去下枪的汉子射击。
杨一就地一滚饭向香案，他的目的和老道一样，想抢先控制宋二黑但明显速度不及。手里的鲁班尺在他地上翻滚中，突然两面开花弹出两片长刀片；弹身而起之时已经看见宋二黑被老道控制住甚至握紧嘴巴。
除了觉得老道力气不错，杨一真来不及多想身体一拧窜向李沃，拦腰一刀斩下迅速闪老道两人后面。
而李沃手上的枪终于没有放空，嘭一声擦宋二黑后脑勺贴老道鼻尖从中间传过去，但但没来得及转换方位，寒芒一闪杨一的锋利刀锋已经斩进他的小腰。
就在这人群还没适应堂屋突然的昏暗，又被一把香蜡打得躲闪混乱的瞬间，屋子再次变暗。众土匪举着的枪都被这突然的接连变化弄得根本不敢发射，宋二黑和老道几乎重叠的这种骤变下，任何人都怕子弹招呼错了地方。和刚才两个道士不敢开枪形式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现在是变土匪怕投鼠忌器。
但就这么犹豫却足够人做太多事了。其实杨一动时还有一个影子在动，那就是站杨一身边的夏瑜。他几乎是和杨一一起动的只是目的不同，甚至他身形更显矫捷如同一只灵猫一般窜出，直从地上滑向两个刚从身边经过的汉子和道士中间。
他人到杂毛枪声起，但他双手一点都没有停止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两把尖细的小匕，分别狠狠朝两人脚背插下。
俩中枪的汉子前去卸枪时，自己的枪反而是拖手里的。所以夏瑜都不用站起来顺手就把一汉子右手上拖到大腿外侧的枪劫下，抬手便朝人群射去。两枪过后方位一变，微抬枪口一枪打向对面墙壁。墙上一只照明蜡烛瞬间熄灭，其枪法之准简直堪比枪神。
而他的人却又在这枪响后迅捷从两土匪间朝香案面闪，但和杨一几人方向隔得远远的。因为有一个法事桌和几面地狱图隔着里面最是空挡，也最是黑暗甚至钻进里面都找不着人。
等他钻进去后，两个土匪的身体才缓缓倒下，似乎比夏瑜的动作慢好几个维度一样。现场的慌乱却更加肆意，俩唢呐尖叫着朝外跑，结果也不知道谁抬手就给他们几枪，轰然倒塌门槛上抽搐。
“啊——”
又是两声枪响和惨叫，都没人知道子弹从哪里射来的。屋里，黑暗得很，只有大门口两个准备迎亲的红白灯笼散发点灯光照亮门槛和坝子，却没法背光穿透墙壁往屋里钻。
那点光亮，到也能让堂屋深处的人看见距离门槛近的某些脑袋晃动影子，也许也是人攻击的靶子。所以，有人在混乱中朝屋外退，这下反而没人敢开枪了，因为没有尖叫声可以证明不是自己土匪兄弟。
至于杨一老道几个人，有人在躲藏有人在点火，现场混乱得到现在大部分人都没摸着头脑。
“不能乱——稳在原地——”
山寨里的人都听得出这熟悉的声音属于肖秃子，有的开始下意识安静下来。
“确定大当家位置，有谁？蜡烛……”
“嘭——”
突然一枪让肖秃子声音愕然而止……
于是，瞬间又沸腾起来，逃出门外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出了门把两个灯笼挑大门口往里照。
“嘭——嘭——”
最后连灯笼都被两枪灭掉，真是又准又神。
姚天柱是准备喊话的，结果被肖秃子抢了先头。但现在他在一个墙壁下浑身冒汗，幸亏反应慢了半拍，否则死的肯定是自己。对方有神枪手？
现在怎么办？他贴着墙根没动。对大当家的忠诚？还是算了，大家有儿有女的。只是他现在还有点模糊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看见老道动了，有个人影似乎是小木匠？对，小木匠。
但大当家怎么可能轻易被老道士控制住？那一身力气山寨里根本就找不出两个来，甚至一直连话都没喊一声，是已经被杀了？他觉得应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