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瑜可以预见，野人山这个师娘在师傅心中，地位比徐小倩更重。
但他其实本心里，还是更喜欢徐小倩这个师娘。突然冒出来的，他不认识更不了解，打心眼觉得杨一有些对徐小倩不公平，徐小倩对杨一的日常照顾，真的尽心尽力。
委屈。不愿看到，他却不能说到自己师傅什么。即使有那身份去说，都无从说起。杨一的做法并没有半点错处，甚至难得地，何尝不是一种有情有义？
杨一跟着叶二刀的带领，被指明了方向。离得进了，听叶二刀说，就是在前面的一个山坳里。
比近乡情怯般的畏缩，杨一竟然有些踌躇，不敢向前。
盛莺莺……快两年不见了，一直认为已经不再人世，葬入野兽口腹。向来，他不敢往深里想。
而其实，他和盛莺莺轰轰烈烈地私奔，似乎爱得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可是，他又真正见过盛莺莺几回？在寨子做木活是最多的，随后一起逃亡算最亲密缠绵无间。
别的时候，多半都是一墙之隔，能互相隔墙诉衷肠。所以盛莺莺对于他杨一来说，都充满了新鲜。并不是那种，相爱刻骨，如左手和右手地依旧寻常。
“走吧，就前面不远。”
停下来的是他，现在喊走的也是他；可见他心里无法平静……
现在盛家一家子的房屋，简陋无比，都是新鲜模样，坐落在山坳里。
一拍凌乱的茅草屋，所有一切都是就地取材，简陋却崭新，最里边用竹子围一个老大的院子。
“应该就是这里。”叶二刀说。虽然没有上门过，但是想来，这样的建筑物，和愿意在野人山边缘落脚的，肯定该是杨一让找的人。
杨一可以远远地看见，有三四个小孩在屋外玩耍嬉戏；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就是没有看见一个大人，不过却有两扇门洞开着的。
“走，进去看看。”
小孩子率先看见他们，都停止嬉闹，用恐惧而陌生的眼神把他们审视。忽然一哄而散，全部朝屋子里跑。
虽然少年不知愁滋味，但不久前寨子里发生的事情他们记忆犹新，就是一些陌生的人。
只小孩各自跑进去，瞬间几个屋子里就走出来五六个成年人。先不见人，而是见枪杆子。
“杨……杨一……”
“盛……三哥。”以前没这么个叫法。虽然见识多了再看盛家寨子，也就普普通通，可在槽头它就是顶尖的存在。所以在槽头，即使偶尔也看见他们亲自扛锄头，可住寨子里的就是老爷少爷。
盛延锦有些发愣。杨一的样子，他还依稀记得；前段时间听盛延廷说看见杨一，他心里以为，恐怕真有那么巧合，就是同名同姓还长得相像的。毕竟没有亲自看见，感受不到那份冲击力。
而且，回来后，盛延廷也禁止人提起杨一……
出来的五六个男人，杨一都能依稀记起。特别是最小的盛延怀，比他还小一些。曾经少年最是调皮的捣蛋鬼，寨子周围鸟都被他赶得窝越搭越高。
“盛大哥呢？”竟然是相顾无语，杨一没能看到想见的人，甚至连盛延廷都没有出现。
“他……带兄弟们干活去了……”
大白天的劫道儿，人还多些。像他们这样初立山头的，一路也没有眼线，经验又不足，所以来回只能找些偏僻的地方朝自己有把握的下手。收获大小无所谓，只要有点收获都是成功。同时，还得防备着同行……”
也亏得夏瑜和尹志强从区里回来没碰见他们打劫，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小孩女眷都没有出来一个，可见他们对待陌生来人非常警惕。
“莺莺呢？我想……见她……”杨一的心里有些紧，提起盛莺莺似乎心也跟着提起来卡喉咙处落不下去。
这里最大的就是盛延锦，长辈们没有一个逃出来的。所以盛延廷不再，就是他做主。
可是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本来以为已经死了的人，突然出现。而且曾经的恩怨情仇，时过境迁；是允诺了，还是拦着？盛延廷没有给他交代过，所以全靠他临时拿主意。离开父母老儿，任何决断，都必须开始学。
他看着和杨一一起的人，装扮上也不是什么善茬。虽然现在在杨一的背后，看着一个个都很和气。咬咬牙，他对杨一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很难想象，盛延锦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杨一答：“盛大哥给我留的地址，他说如果我想找他，就来野人山。”
盛延锦想着盛延廷后来又独自去了一趟关县。当时还考量着，是不是去找杨一；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而盛延廷一切都不给他们交代，他有些理解，也不怎么理解。
“她就在那边的院子里。”他伸手指指背后尾巴上用竹子编扎的院子：“不过你现在还是先别见她的好，先跟我回屋里去。”
他转头进屋，又说：“你们全部一起进来。”
一排房子，看着就没有一个手艺人，纯属一群毛子搭建的，所以看上去真的不成什么样子。盛延锦担心盛莺莺听到这边的声音，从院子里出来突兀地见到杨一，所以他才让所有人进屋。
房屋低矮，地面都还透露出一股潮味。因为大冬天的冷，所以基本没留什么窗户，显得屋子里非常阴暗。而且，也没点灯……也没找到炉火……倒是穿过房屋背后，屋后面的露天里有一堆火在忽明忽暗地燃烧，烧的是几个极为耐操的树桩。
盛延锦能把杨一带到这里来，因为平时，盛莺莺基本不会来这里。屋里没法烧火，怕把低矮的茅房烧掉。盛莺莺并不是不怕冷，记得过去，还不见得入冬，盛家寨子已经开始烧地炉，只因为她怕冷，大希爷向来宝贝她。
可现在，她似乎对冷暖少了很多知觉一般，宁愿整天照顾她的十多只小鸡。以前，她很疼自己的侄儿，也很喜欢和小孩玩耍、嬉戏……可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如今，似乎那群小鸡才是她亲生的，侄儿叫一声姑姑，她会笑笑……
众人坐下后，盛延锦一时也不说话，无从说起。沉默一下，他说：“你爹死了，是被罗家寨子杀的。”
杨一淡漠地点头：“我知道，盛大哥已经告诉我了。”
“你来，我有很多事情做不了主。过去一家人有大伯拿主意，再不及我爹还在。现在有大哥拿主意，可现在大哥二哥都不在，就必须我自己拿主意。”盛延锦艰难地道：“有些事我不确定，比如说让你见莺莺。我们都没法知道莺莺见到你会是一个什么样子，所以我只能叫你先进来，告诉你一些别的，你可能想知道的。”
他是二希爷的儿子，算正房的人。所以即使现在留守的几个人，其中还有三个按辈分是他叔叔辈，但拿主意的依旧只能是他，这是社会必须遵守的一种从属。
盛延锦的意思很明白，他拿不定主意将杨一当什么对待，只能先拖着，最好拖到盛延廷回来做主。
杨一沉寂一下。进来不见盛延廷就说要见盛莺莺，其实是想表明一个态度。可真若就这么和盛莺莺突兀地见，他自己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什么形象去面对对方。
真的，即陌生又刻骨铭心的一个女人，这种感情交错，彼此又经历了众多变化。特别是盛莺莺，因为罗家的亲事，如今盛家寨子被烧，大希爷是明确死了的。现在，杨一能看见的，就是几个年轻人，还有少量几个妇女，几个孩子……
一个破碎版的盛家寨子人物总汇，原本近百个人上下的一大家子人，如今剩下的，没老，小的三四个……统共还不到二十个人。不知道盛延廷带出去了多少，十个二十个？
他分明看到有有人看他的眼神有些仇恨。是啊！没有他，盛家寨子一定不至于沦落到今天……
“你跟我仔细说说这两年，槽头发生的事吧。特别是现在，为什么成了如今局面？盛大哥找我我正好不在，所以才给我留的地址。关于槽头的一切，他让人转达，自然没往细里处说。我只知道，似乎事情还和江云洲有关系。”
盛延锦回忆起过去，一阵痛苦涌上心头，眼眶发红。慢慢地，他才一一朝杨一道出……
……
槽头，一年以前，杨一失踪后……
一切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实际上，该发生的事情都生了，只是维持着一种平衡。但大希爷永远无法回避女儿痴痴呆呆的状况，也不可能再逼嫁。
世上更没有不透风的墙，罗家寨子该知道的很快就知道……
大希爷的处理方式是，退还所有的彩礼，并对外宣称女儿得了某种怪病，不能嫁去祸害人家。合情合理的说法，也给足对方面子。
可又有谁不明白，当夜鸡飞狗跳的原因？杨一的消失，真如杨老头宣称的去找他亲爹了吗？他亲爹是谁，连杨老头都不知道，他曾经也这么宣称过，的确不知道……
杨老头依旧合他的棺材，等合好之后，他基本不愿意再为谁做木活了。多年下来，他总还有一些积蓄；人活着没有想法，何苦再继续为生活奔忧？他唯一所求的一副棺材，已经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