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仔细看一下盛延廷。这打扮，粗布褂子和他们没区别，一身泥巴都上了裤裆，所以就以为是从乡下哪个堡里出来找事做的。
“这都快过年了，工地上也不很催，你想找活儿恐怕没这么容易！而且杨师傅今天不在。”
“不在。”盛延廷一听就忐忑；他爬山涉水的来这里不久为了找杨一？不在可不是个好消息。
“那您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师傅，麻烦帮帮忙，我是他的老乡。”
敢情是老乡？青年脑子一转，也不知道杨一的家乡是哪里……得，这事交给钱师傅去吧，他正好在这里。既然说是老乡肯定不能轰走不是？
“你等等啊，我也不很清楚，我去找钱师傅来，兴许他晓得。”
钱师傅？软骨头啊，人家什么什么的和钱老爷还是亲戚，叫钱媚儿姑姑的……
软骨头听说有什么老乡来找杨一，他同样满肚子的疑惑。杨一老家哪里？鬼才晓得，反正挺神秘的，又没人敢问，敢问的也没问出个结果，藏得捏紧。
“你是？”软骨头先开口。
盛延廷看着软骨头，一看穿着就知道对方在这里是一号人物。干净不说，质地也好。丫的软骨头学夏瑜和杨一，一身周正的装山寨，胸前还插一支笔。其实丫字都认不全，在工地上勉强够用。
“您就是钱师傅？在下盛延廷，是你们杨师傅的老乡，找他有点事。”
“可是杨师傅不在，他去了孟家堡。”
“不在……”盛延廷喃喃，怎么个不在法？
“孟家堡远吗？或者……什么时候能回来？”
盛延廷的确不知道孟家堡在哪里，都没听说过。但想着这大下午了，去哪个堡有可能也该回来了。
可不想软骨头答道：“今天早上去的，应该今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敢确定，我们在上面给孟家堡建一个粮仓。那——”他抬手指指：“跟着那山一直上去，几十里路，接近苗区就是孟家堡。”
软骨头心里其实有不少疑惑。杨一从来对过去都讳莫如深，可偏偏突然跳出一个老乡来找他，而且说有事，却不是别的比如找个活糊口之类的要求；这里面会不会有文章就不得而知了。
除了有些怀疑盛延廷出现得突兀，他也真怕盛延廷找杨一真有什么重大的事，千万可别给错过了，于是问：“你找杨师傅有什么事？如果能代劳的我可以帮你传递。我和杨师傅虽然没有师徒名分，师徒情分却一点不少，我一向敬他是师傅一样。”
盛延廷瞪大眼睛，怎么看软骨头都是过了三十的人了吧？还敬一个没二十的人为师，坦然得没半点尴尬不说表情像朝圣……跟着杨老头身边几年的半吊子学徒什么时候成大大师傅了？
旁边的青年眼角抽抽，觉得软骨头臭不要脸。不过人家就指望着臭不要脸才爬到现在的位置管着自己，也许自己也该学学怎么臭不要脸……
“干站着也不嫌冷，找点事儿活动活动去。”软骨头可是敏感的人，注意着他呢，赶紧把他喝走。
盛延廷问：“那他有和你说过他的过去吗？”
任软骨头脸皮厚得无所谓，毫不尴尬：“杨师傅这人，他从来没对人提起过他的过去。所以除了他，谁都不知道他过去的事情。”
“哦！”盛延廷反而觉得心里踏实点：“那他肯定不是关县的人吧？”
软骨头疑道：“你不是他的老乡吗？”
盛延廷笑得不很自然，道：“他离家时间不短了，我也就前几天来县城在街上看到他一眼，还来不及打招呼。后来一问，果然叫杨一。我想同名同姓还这么像，应该是一个人。”
“可杨师傅的年龄不大，离家时间太长你都还能记得样子？”丫软骨头多心了。
盛延廷解释道：“就去年。我知道他还没二十岁，但一年多时间，变化不大，只是成熟不少。我找他，是关于他爹的事情，得亲自给他说。”
“哦！”软骨头问：“那他回来我帮你转达他，要怎么找你？”
这下轮到盛延廷为难了，想一下说：“我可以等到他明天中午以前，今晚就在县城里住一宿，但明天必须赶回去。所以明天中午我会再来这里一趟，如果他都还没回来，我再告诉你该怎么找我。”
软骨头点点头。
“那麻烦了钱师傅，告辞。”
“等等。”看着盛延廷转身，软骨头忽然叫住他。他仔细打量着盛延廷，穿着和工地上的人没有区别，都很粗糙；半身的泥巴，证明赶了不少路。脚下的一双布鞋全是泥，前方还张着口子，脚趾头都露出来了。而且最主要的是，刚才他分明听见对方肚子咕咕叫。
想起对方至少是杨一的老乡，或者有可能有别的更近的亲戚关系都说不定，所为事情还与杨一的爹有关；心中不忍。
“你还没吃饭吧？”
这个点该吃什么饭呢？三餐的人家晚饭太早，两餐的人家午饭时间也过了。盛延廷有些不好回答，他有曾经做地主少爷的自尊。
可是从槽头逃出来，逃得匆忙，能带出来多少东西？一大家子人重新开锅火，能当掉的都在彝县当了个干净，曾经的三餐都换成了两餐。可是，因为做拦路的业务还不熟，基本还做不到自食其力……
出门时吃了早饭，他盘算着总之都是要在县城过一夜的；本来三餐的习惯都才改没多久，不如就不带干粮来县城里晚些时候吃一顿一天也就过了。可见，他一家子的日子现在过得，真是有点数着粮食下锅的意思。
主要是现在，他盛延廷是盛家的一家之主。担子重了，责任重了，所以才懂得怎样缩衣节食，能省则省。
“要不我们一道去吃点东西吧？”软骨头敏感地发现盛延廷的自尊心似乎很强，这样反而使他更有了帮一把的心思。此时能表现得自尊心很强的人，至少表明他找杨一不是因为什么坏心思，应该真是老乡而且确实有事，还关于杨一老爹；当然也不妨有认出杨一来投奔的意思。所以他尽量说得委婉：
“我都还没吃午饭，正好一道；我也顺便可以给你说说现在的杨师傅。你们是老乡嘛，多了解一下准错不了。”
软骨头这份热情，纯粹是看在杨一面子上。不过盛延廷的鞋子，人家是今天走路走破的，还不至于如他想象的那么惨，都把人当难民。
“不用。”明显的同情，盛延廷还不至于听不出来。
“哎——你等等。”软骨头这厮，人家越要走他越着急，还几步追上来：“你说，你真我们杨师傅的老乡，还找他为他家老爷子的事；如果过后杨师傅嫌我怠慢了你我可吃不起这个罪。要不这样？你跟我回我们大院，说不得晚点或者现在杨师傅都已经回大院了，没回来再不及也能在那里等他。
顺便我们大院住的匠人也多，晚上可以随便跟谁挤挤也就睡了，何必再去别的地方麻烦？而且正好我今天比较忙现在还没吃午饭呢，大院里师娘带着几个老妈子，饿了回去随时让她们把中午剩的菜热热就能吃，方便得很。”
盛延廷别的没听进去，听到最后却停下来回头：“师娘？”
“嘿嘿……”软骨头傻乎乎地乐：“杨师傅的媳妇儿，我都跟着叫师娘的。”
臭不要脸的杨一这儿师傅不敢叫，跟夏瑜一起喊徐小倩师娘。徐小倩的性子也柔，叫着叫着就习惯了，也肯答应。
“那麻烦了。”果然，最终盛延廷答应下来。
……
夏瑜等人在巧善县呆了一天，随即第二天早上天刚茫茫就上路。这次走的队伍越发的少。不过他们五个人都在，大兵却只跟来了三个，有两个留在了县城医馆。
这次一路上颇为顺利，人休息一天就是格外精神一些。为了快些赶到翠华县他们基本没有做什么大的停留，以至于晚上走了一段夜路终于到了。
夜路也没再遇见土匪，翠华县也没有出现抽风的情况，倒是遇到一个傻逼哨兵也没多给李二跳蚤面子，交了过路钱还不满足，非要拿着一根棍子往桶里搅，说什么可别往桶里埋些烟土。
还好他那一捅捅的是尹志强准备好的一个纯山漆桶，满满当当的一搅山漆就往外溅，险些没溅到他身上。
“哎哟我的爷诶！”尹志强快速跑他身边赶紧往他手里又递一把铜子：“您老看看，我们一群正宗匠人藏什么烟土？这上好的山漆只等着带回去用呢！扣着份儿的。您老稍微悠着点，要怪就怪小的们贪心了点把桶子装太满，可别溅了您一身。”
哎！正常。什么藏鸦。片啊都是幌子，想多要钱而已。这么一搅一桶山漆给你搅飞半桶，破财免灾就成。尹志强平时木木的装傻充愣，这种时候看眼色简直拿捏得相当准。还真就怕了这狗日的疯狗一样每个桶都叫打开用棍子搅一转。
夏瑜也看得暗自捏一把冷汗。看着那哨兵不动声色地收回棍子，心里才落回去。
这是最后一个县了，希望明天早上能顺利出去，一直顺利回到关县，其它他真没法想了，心惊肉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