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白子鱼觉得自己宛若听到了席琳迪翁那般天籁之音。
她颤颤巍巍地从座椅上起身,一时没能支撑好自己的腰,再加上自己头顶上似被挂了几十斤的饰物,铃铃铛铛直响,她整个人直挺挺地就往后摔去。
还好,身后的两个妇人齐齐托住了她的腰。
“来,白姑娘,照照镜子!”丁妈将她拉过来,按在了梳妆台前,让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白子鱼勉强能抬起自己柔弱的脖子,视线被一成串晶莹莹的珠子挡住了,她艰难地掰了开来,看一看镜子中的自己。
这一看,白子鱼冷汗淋漓。
头上顶了不下十根发簪,额饰也十分繁复,全是珍珠绣成的帘子,呈倒三角形扑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发髻也变得十分沉重,两旁插了四根沉甸甸的梅花形叼流苏式步摇。
她恐惧地晃一晃脑袋,头上仿佛开了卖灯具的店一般,亮堂堂,璀璨璨,又哗啦啦作响。
“好看吗?”丁妈销魂的声音传来,白子鱼在一串珠帘后面看到她笑容可掬的胖脸,反衬着她一张苦瓜脸,十分喜感。
“好……看……”白子鱼心有不忍,便强行按捺下自己的痛苦,违心说道。
“好看啊!真好看啊!”身后的那些妇人叽叽呱呱开始鼓起掌来,齐声称赞,“白姑娘不打扮真是看不出天仙之姿呢!”
“丁妈好手艺!”
“将军肯定喜欢!”
“来来来,再穿嫁衣!”
大家七嘴八舌,听在白子鱼耳中,轰隆隆的,好似发生了地震一般。
妇人上前,一阵狂剥,将鲜红嫁衣套在白子鱼的身上。
白子鱼个子娇小,也不知道那弘颜的娘是不是希望弘颜娶一个五大三粗的娘子,这嫁衣套在她身上,竟到处是空空荡荡的,料子虽厚实,白子鱼竟觉得寒风处处袭来,钻进胳肢窝,钻进各个毛孔,她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如今,白子鱼看着自己,觉得真像一条钻到巨大网中的鱼。
弘颜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条“鱼”翻着白眼,泪眼问天,生无可恋的样子。
他粗眉一拧,走到她面前。
白子鱼抬头,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却不得不有气无力地将头深深低下。
因为,这头上,实在是太重了。
虽然弘颜穿了一身大红长衫,俊秀逼人,她也没心情看了。
“将军,”丁妈喜气洋洋道,“新娘子倾国倾城,和将军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唔。”弘颜低低应了一声,眼眸还是深深地注视着白子鱼,不曾放开。
“你们看你们看,连将军也是看呆了的样子!新娘子真是漂亮!”丁妈的笑再次扑了出来,因为笑得太开心,她下意识地用手半掩住自己那几颗有些松动的牙。
众妇人频频点头,也是面带喜色,大家站在一旁,将白子鱼当成最成功的展品,个个都是有滋有味地欣赏着。
然而却也是那么一瞬,大家都齐齐睁大了眸子,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只见弘颜走了过去,将白子鱼的下巴轻轻托起,然后大手一挥,果断利索,一阵掌风袭过,成串的珠子从她头上汹涌地撤退下去,前仆后继,你争我赶。
“咣当!”
“咣当!”
“咣当!”
大家听到发饰成片落地的悲情之声,一时惊愕在那里,无法言语。
转眼之间,白子鱼的发髻上只剩了一枚梅花形流苏步摇,他将它重新插在了她发髻的右侧,将长长的流苏抚顺,将其柔柔地挂在她的黑色秀发之中。
此刻的她玉颊微朱,唇红微点,脂粉微施,黑发如瀑,如绢,如缎,一枚梅花步摇已然衬出她更清新雅致的气质,清清泠泠,轻尘脱俗,恍若山间仙子,几乎是要奔逸绝尘而去。
那一刻,白子鱼觉得自己头顶上的百会穴突然被冲开了,血气流通,新鲜的空气重新回到了她的脑中。
“呀呀呀呀!”丁妈大惊失色地唤,“将军,哪有那么素的新娘子?这要折了喜气的!”
“这样,美。”弘颜并未作理会,只盯着白子鱼,目光十分有神,淡淡说道。
白子鱼感激地回看他,此刻他的眸子就如两块黑曜石,闪着幽幽的光泽,动人无比。
这么一个木头疙瘩,是怎么知晓她内心所想的?
“只是怕委屈了你。”弘颜道。
“不,不,不!绝不委屈!”白子鱼深怕她一个表情不对,丁妈等人又会卷土重来,点头点得像有力度的弹簧。
事实上,也是因为重量减轻,她终于可以快乐点头了。
“好。”弘颜的大手伸来,执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尖带入他的手指缝尖。
觉察到她的手极其冰凉,他抬头,才发现她的嫁衣宽松地难以想象,貌似风可以随意出入她的身躯。
“丁妈,另寻一套红色裙子,给白姑娘换上。”弘颜扭头吩咐。
“将军,这怎可使得!”丁妈瞬间变了脸色,惊恐地叫了起来。
“如何使不得?”弘颜道。
“这是夫人生前百般吩咐过的,将军夫人必要穿她亲手绣的嫁衣才能嫁给将军的!您可别……”丁妈说到夫人,老泪竟一下子涌了出来,连着声音都有些哽咽起来。
白子鱼突然觉察到自己深重的罪恶感。
她轻轻地拉了拉弘颜的手,低低说道:“我喜欢这嫁衣,很美。”
弘颜俯首,看到她怯怯却贴心的脸,蓦地感觉心头一热。
“好,穿着。”他言简意赅,内心却是浪打般的惊喜。
丁妈看着这让她惊魂的一幕最后尘埃落地,才抚了抚胖胖的胸脯,露出一丝喜色来。随后,她拿过红色绣了鸳鸯戏水的红头盖巾,庄严肃穆地覆住了白子鱼的花容月貌。
“吉时将至,请两位新人移步府内大厅。”后面一位妇人催促道。
他看了她一眼,红盖巾下看不清晰她的模样,只看到她的双手垂落,不知何处安放的模样。
似乎有些视线被突然遮挡后的不安和惶恐。
他顿了顿,然后将自己的手伸至她的盖巾下。
正在思忖该如何适应视线被挡的状况的白子鱼心头一喜,猛地看到这只骨节分明的手,它指尖上布满了一层粗糙的老趼,看着历经了几多的战争硝烟,有一些隐隐的疤痕横陈其上,略略有些丑。
不过,此时的白子鱼怎么看,它都像导盲犬的爪,十分耐看,十分窝心。
她立马捉住了这只手,紧紧地攥在了掌心。
弘颜一哂,看到被他握住的这只手清瘦皓白,弱不禁风,手腕纤细,宛若飞天疏离缥缈的裙袂。
仿佛一个放手,她便如飞天朝圣,一去杳无踪迹。
他紧紧地执了她的手。
她紧紧地执了他的手。
两个人走出房间,走过院子,走过长廊,走过亭子……
将军府的院子里竟然到处是青葱不败的树木,偶尔才看到有一两棵在寒冬中落了一个季节的叶,沧桑沉稳地等待在原地,长廊廊腰曼舞,却只舞出静谧,四周无人,只有经过亭子之时,才略略感觉脸上擦过一阵阵萧瑟的寒风。
周遭出奇的静,此时,连跟在后面的所有妇人似都屛了气息,默默地跟在这对新人后面,脚步轻悄。
万籁俱寂的婚礼。
虽觉得有些奇怪,但白子鱼仍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敢放。
这一走,只觉得自己走了很长很长的路,路十分陌生,曲曲折折,蜿蜿蜒蜒,不知去向何方。但不知为何,因为攥了他的手,白子鱼莫名感觉十分安稳,仿佛就这样执着他的手,走向的是他们的家。
对,今日他们成亲了,有了他们的家。
白子鱼默默跟着,走着,想着,“家”这个词啊,她真正觉得遥远地就像西伯利亚。
“弘颜,看不出来,你这小娘子挑的确实不错!”忽然,一把画了箬竹的扇子横陈过来,拦住他俩的去路,扇子的主人声如桃花酿,醉气袭人。
白子鱼心一凛,头一抬,盖巾竟自滑落了下去,她睁眼一看,登时觉得眼前都是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眼前这个男子一袭白色长衫,上面绣满朵朵桃花,桃花形态各异,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有姿态豪放绽开的,有含着苞儿欲语还休的,长衫开襟上缀了白绒绒的狐狸毛,衬的眼前的男子肌肤如玉,一双桃花眼波光漾漾,左眼角还点了一枚桃花痣,嘴角绽开花样笑容,看着如妖孽般迷人。
白子鱼脑中忽然闪现泰国人妖那般艳丽的样子。
想着,竟不自禁地拿手偷笑了起来。
“他是我的军医。上官夏离。”弘颜展开了一丝笑颜,咬着她的耳朵轻声道。
“白子鱼。”上官夏离轻笑,魅惑的薄唇咬出这几个字来,眼波粼粼。
白子鱼想起她在电视剧中看到古时新娘子面见陌生人时羞怯的模样,便不自觉地敛了敛自己的笑,用上唇抿了下唇,挤出一丝仪态万千的微笑:“妾身见过上官公子!”
“唤我夏离。”上官夏离继续轻笑,笑声细碎,擦着她耳旁的风珠落玉盘般落到了她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