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到了,黎青起身行拱手礼。静王愣了一下,黎青倒是已经许久不曾给自己行过这样的礼数了。他轻轻地点点头,并不回礼,径自坐下。他也不开口说话,只等黎青自己道明来意。
黎青并不坐下,“宥王派小的来给静王送些贺礼。”
静王的眼皮子抬都不抬一下,“没什么……好贺的。”
黎青笑得爽朗,“王爷得蒙圣上召回京城,这便是天大的喜事了。宥王作为王爷您的兄长,理当表一表心意的。”
静王淡淡地说道,“客气。”
黎青又拜了拜,“小的曾有幸侍奉在王爷您的左右,所以此次贺礼皆是由小的亲——自——备下的,还望王爷能亲自盘点收下。”
静王猛地抬起头,眼眸中升腾起了莫名的火焰,但也只有一瞬就熄灭了,“兄弟之谊……却之不恭……”
陈平会意,自去收点礼物,送走黎青时闷闷地问道,“哪里去找木瓦匠?”
黎青眉头一皱,“木瓦匠?厨房又被烧了?”
陈平摇摇头,“没有,苏……”陈平猛地警觉过来,“哦,张婶不让袁真真靠近厨房半步。”不过短短一句话,陈平说得汗流浃背,也不敢再看黎青。苏岩的身份太过敏感,并不能在外人跟前说起,尤其是转投到宥王麾下的黎青。
黎青见陈平这般防范自己,冷笑一声,但面上的礼数却也没失了,“木瓦匠城西的赤霞镇便有好几个,你去稍稍一打听便知道了。”
陈平也难得对着黎青回礼道,“多谢。”
黎青扬长而去。陈平遣人把礼单送去给静王,自己则带着静王亲绘的兔子笼直奔赤霞镇而去。这里头毕竟牵涉到了静王的隐秘心事,陈平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会放心些。
静王捏着那张薄薄的礼单看了良久,来送礼单的仆从没等到静王示下之前也不敢离开。礼单上不过是些玉石、书画罢了,但唯有一样宫里的匠人亲自雕刻的玲珑秀让静王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这玲珑秀可不是一般东西,取的是上千年的金丝楠木一刀一刀地雕刻而成,镂空处被塞进了调香女官亲制的容和香,据说能安抚心神、延年益寿,是不多见的好东西。“陈平呢?”
“陈总管出去了。”
静王点点头,“下去。”
仆从恭恭敬敬地弓着腰一直退到屋门前才转身离开。
陈平不在,静王只得亲自去了一趟库房,宥王所送的礼物中确有一枚玲珑秀,装在一个不起眼的楠木盒子里。可这上千年的金丝楠木本就罕见,所以玲珑秀就连宫里都只有那几样,也只有皇太后、皇上与皇后有资格赏赐给旁人。他曾经也是有过一枚的,但是后来离开京城的时候便被父皇收了回去。所以,按理说来,宥王的礼单中决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东西。皇上不待见自己,自然不会赏这样的东西,更不可能和宥王的贺礼一道送到府上来。那这是宥王给自己设的局还是……静王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忽然想起了黎青曾在“亲自”二字上咬得很重。他毫无征兆却又会意地咧咧嘴,掩上门又出去了。这玲珑秀便也随意地搁在了库房的角落里。
陈平带回来两名工匠,正亲自督导修建兔子笼时,静王便又派他去跑腿,命他将一个食盒送到醉凤楼去。陈平神色为之一振,醉凤楼早年红遍京城,而今早已悄悄易了主改姓楼,正是王爷与楼四爷传递消息的中间人。
黎青回到宥王府,宥王迎出来,“本王按先生的意思备了礼送去,静王如何反应?”
黎青浅浅一笑,“王爷希望静王能有什么反应?”
宥王有些犯难,“本王并不知道先生要送贺礼的意思何在。”即便如此,他还是按照黎青的吩咐备了一份厚礼,由黎青亲自送去了静王府。
黎青点拨道,“静王没有反应比有反应好。”
宥王狐疑地看着黎青。黎青只得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不能让静王有重返朝堂的机会。王爷您作为静王的皇兄,有意修好,但静王不冷不热,对皇兄不敬之余心胸未免狭隘了些,如此之人,怎能重返朝堂,委以大任?”
“更何况,王爷您也知道,皇上并不乐意静王返回京城,此时……”
宥王面带喜色,“先生好手笔,如此一来只能加深父皇对静王的厌恶。他虽然意欲辅助宸王,但断了他重返朝堂的路,宸王独独一人,在朝堂之上还不是我的对手。”
夜还未黑,好几名御史的奏折便摆到了皇上的案前。皇上随意翻了翻,虽未动怒,却令人去宸王府封赏,说是宸王胸怀宽阔,大度待人,实乃一众皇子的表率。
宸王喜不自胜,心里头自然把黎青看得更重了。
静王府里头静悄悄的,并不因为这外头的纷扰而有些许改变。静王亲绘的兔子笼也算有雏形了,陈平却不敢让匠人们休息,“烦劳你们再快些,工钱我可以加倍。”
匠人们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却犯嘀咕,也不知道是什么金贵的兔子得花费这样大的心血和气力。赶了又赶,好歹是在王府的晚饭撤下去之前完工了。
陈平沾沾自喜地去请功,却只见到静王对着饭桌发呆。陈平以为饭菜不合胃口,“我命人重新换几道菜来。”
静王摆摆手,“饼。”回京之后,苏岩成了王府的厨子,张婶虽还在王府呆着,却早早地开始享清福了。苏岩严令袁真真禁止靠近厨房,否则就罢工。加之袁真真忙着要去找哥哥,已经是许久没给静王亲自下厨烙一张大饼了。
陈平叹口气,也真是冤家,苏岩的厨艺不知道赛过袁真真那乱七八糟的东西万千倍,王爷却还惦记着袁真真的饼,只怕要是让苏岩知道了,也得撂挑子不干了。
陈平劝慰道,“袁真真还没回来。”
静王也叹口气,默默地端起饭碗,“带她看……笼子。”
陈平“哎哎”了两声退下了,整好听到袁真真回来的动静,静王也顾不上吃饭了,跟在陈平后头一道出去了。
陈平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静王,有意想让静王走在前头,静王却毫不犹豫地摇摇头。陈平也只得走在前头,冲着袁真真喊道,“哎。”
袁真真也不气恼这人不好好喊自己的名字,“怎么了?”她的话是对着陈平说的,目光却是在静王的身上扫了一圈才安心,那眼神就好像不过半日未见静王便会有缺胳膊少腿的危险一样。只是当她的眼神遇上静王的目光时,便又想起了那个吻,也只得匆匆忙忙地转过头不再看他。
陈平在前头走着,“领你去看样东西。”
回京城后陈平待自己一直都是淡淡的,甚至经常有意划清界限,所以陈平此举让袁真真有些诧异,但她的脑子一向转不过两道弯,“什么好东西?是苏师父又研究出什么新菜品了吗?”苏岩虽然不允许她靠近厨房,可她经常会扒着厨房的窗户细细地研究苏岩做菜时的种种举动。静王听说后,命人将厨房的窗户全都蒙住了,袁真真还为此闷闷不乐了好一阵子,以为是苏岩实在厌烦自己就去孔维那里告了状,孔维这才蒙住了窗户。
陈平摇摇头,指着一个精雕细刻的兔子笼说道,“这是……”他瞟了一眼静王,不见静王有意要说明这兔子笼的由来,只好含糊地说道,“兔子笼。”
袁真真看得呆了,“兔子笼?”
陈平硬着头皮点点头,时不时地看两眼静王的神情,却只能泄气地发现静王的眼睛里只容得下袁真真一人。
袁真真摇摇头,“这兔子笼太小了……”
陈平大吃一惊,凭他绝佳的修为也几乎要跳脚,“小?这还小?不过一只兔子而已,这里头修了阁楼,修了露台,还有卧房……这作为一只兔子笼,还小?”
袁真真脸不红心不跳,“它一个人住里面,我又不能进去陪它是不是,太小了。我这几天……在它身边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回来了当然要好好陪陪它。”
陈平猛地看了一眼静王,竟发现静王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真是要命。他只得耐下性子劝道,“首先,那只是一只兔子,不是人,它……”
静王本来一直默默地充当背景板,这时突然开口说道,“怪你。”
陈平莫名其妙地“啊”了一声,“王爷,这……”静王亲绘的兔子笼不可谓不精细,就连尺寸都明明白白地标上了。他可是一丝不苟地嘱咐匠人按照王爷的图纸完成的,怎么到最后反而怪自己了呢?
静王横了一眼陈平,陈平也不敢吭声,但气得心疼,“毁了。”
陈平愤懑不平,“是”,他挥剑将兔子笼拦腰斩断,剑痕齐刷刷的。袁真真看呆了,“陈管家……你……”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可真厉害。”她不由得想起了初见陈平时他曾横剑直指自己的喉咙,有些后怕,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我陪兔子去了。”
静王眼睁睁地看着袁真真走了,也没来得及说个只言片语。
陈平有意嘲讽王爷,“呵,咱王爷也是好大的手笔,这么金贵的兔子笼说毁了就毁了。”
静王爷盯着袁真真离去的方向,好久之后才收回目光,瞟了陈平一眼,慢慢悠悠地问道,“你……能不能……杀兔子?”
陈平这下可摸不着头了,先是兴兴头头地要修兔子笼,一转身却翻脸不认兔了,居然要杀兔灭口。陈平不乐意了,凭什么好事轮不到自己,这些诸如修兔子笼或是杀兔子的事都得算在自己头上呢?
“王爷,这事啊,您找别人,兴许苏岩杀兔子还比我杀得顺手呢。”
“哦?”
陈平看静王的脸色竟像是当真在认认真真地思考此事,又慌了神,“王爷您干什么好好的又要杀兔子?兔子碍着您了吗?”
静王认认真真地点点头。
陈平不明所以,“啊?”
静王也没再多说,径自回房去了。只是他的房在东头,却特意绕了一圈路打从西边经过。
陈平呆呆地在原地站了许久,突然一拍后脑勺,“我知道了,吃醋,吃醋……把厨房的窗户蒙上是吃苏岩的醋,这会儿是吃兔子的醋。”
张婶打从陈平身边经过,“吃什么醋?”
陈平打了个哈哈搪塞过去,“王爷喜欢吃醋。”
张婶暗暗撇了撇嘴,“王爷明明吃得很清淡。”
陈平哈哈一笑以掩饰自己的尴尬。